我终是一个无心的人。其实道理也简单我若时时记惦着一件事情，时时要求着自己如何如何去做的完善，我便不会觉得明天的日子会有什么不一般。正如过年的道理一样，小时过年是掰着手指头等，是因到了那时候有些东西是平时所不能有的，当如今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便会在不知觉中才明白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又如同我恋爱时每日苦苦在意着那一捧娇艳的玫瑰可以快些出现在爱人面前，每日重复着同一种甜蜜就不会把情人节甚挂在心上一样。而我要写的，而且非在今晚迫切地写。那么是我对我岳母的亏欠太多了。

我亏欠岳母的，尚有些是可以弥补的，但于无心的我来说又可能在真切的悔改后又忘却了。有些是改不成了的，也就只能在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了。

这里惯叫女婿为“半子”，不知道其他习俗可是一样。“半子”就如“孝子”一词暧昧的紧。所谓“孝子”当是儿子孝敬老子呢，还是老子孝敬儿子？就如同“半子”，是岳母看我该是半个儿子呢，还是我看她该是半个母亲。想来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做母亲的把辛苦养大的女人嫁了另一个相对陌生的男子，那男子就该称其为岳母，所谓岳母不同于婆婆的道理一个是少了女人，而一个是多了个女人。而按照中国古来男尊女卑的陋习，婆婆可以让媳妇怎么样，而岳母是不该把女婿怎么样的。姑爷是应该来宠的，做岳母的也只能有半个母亲的权力，而这半个权力呢又是母性中那至柔的一部分，你不能骂姑爷，更不能打姑爷。姑爷呢，即使在婚姻上，或者生活上出了什么问题也大可以等着岳母轻风细雨般来爱抚。如此看来岳母一词真的是多多少少让老人家受了些窝囊气。

说到岳母的身世，也有凄苦之处。她本是一个叫观城的大镇上的人，（说起观城大家可能很陌生，这是慈溪管辖下的一个镇。戚继光曾在这里抗倭，如今还留有他当初使用过的炮台）出生在五十年代，家中有八口人，除了父母，下有五个弟妹。如今我还常笑着逗外公，外婆那时候怎么能生那么多。但其实大家都知道的，五十年代日子不好过，六七十年代又发生了什么。岳母是家中老大，在当时所受的苦并不是两个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儿女所能想象的。

只寥寥听阿姨，或者外婆说过岳母在十几岁的时候如何在泥涂（海上的滩涂）上滚爬为了几枚小小的泥螺，怎么着饿着肚子到地里参加劳动，怎么穿着破旧的衣裳躲在饭桌旁边看弟妹吃自己省下的些许野菜……岳母只上过一年学，所以连少先队员也不是，唯一的她说起的是当过红卫兵，我想那也是一个孩子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一种下意识的对自己的保护。

没有学问的岳母对于爱情的执着是让我敬佩的。她不顾家人的劝说一路死心踏地的嫁给了我家旁边最老实，憨厚的岳父（我真应该感谢她，要不是，我的妻子就不知道会是谁了）。婚后的日子艰苦而又幸福。因为岳父老实只能侍弄几分薄田，所以温饱还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妻子两姐妹的诞生更给这个家庭雪上加霜。外婆如今也常常说起岳母怎么样隔一段时间来家里借一些米，借少些粮票以维持生计。但妻子姐妹的诞生也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痛苦的阴霾。这阴霾的缔造者就是她的婆婆，妻子的奶奶。那时候乡下虽然说什么都解放了，但老人还很坚强的活着。既然人还在那么那些陈旧的观念也还存在，也别是说过去了就是现在那些陈旧的观念也不见得都烟云散尽了。事情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的是岳母生下的是两姐妹没有她婆婆希望的儿子，复杂的是岳父实在是老实什么都冲着他母亲，对岳母百般刁难。终于结局的日子到了，岳母抛下了十四、七岁的女儿万般无奈地选择了离婚。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结局。但岳母始终都是善良的，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继续关心曾经的丈夫和我的妻子，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妻子的身上，自己节衣缩食把妻子送进了大学的殿堂。我无法想象这无法割舍的爱恋与牵挂，也无法知道她每每徘徊在村口守望女儿的辛酸和苍凉。

岳母最后和现在的岳父结了婚。我现在还可以看见岳父夹在笔记本里的他当时的照片。他是幸福的，这可以从照片的对比中看出来，原本一个面如枯槁的男人怎么样在我岳母精心的照料下变成了一个面色红润，笑颜常开的小老头。岳母的爱也感动了现在的岳父，每年的除夕我们总要把那个孤单的岳父接回来一起过年。我相信当岳母看见两个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坐在一起开心自然的聊天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多么的满足与欣慰。

而岳母所受的苦并不仅在此。我这个执笔的小女婿也曾经是她一块最大的心病和愤恨的目标。老人是没有错的，相反我只能说她太好了。她那么真切的守护着儿女的成长，也要感谢她把这么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最终交到我的手上。坦然，我是一个不济的男人，没有多高的文化，没有多好的家世，论年纪比妻子小，论长相比妻子差。就算让我以一个事外人的眼光来看，象我这样的男人绝对配不上我的妻子。但爱情是盲目的，不是吗？那么我岳母的日子就要在我的穷追猛打之下开始了。

岳母象守护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样守护着妻子，这守护曾经让我痛不欲生。可爱的岳母曾经想用理论知识来感化我，她和气地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我也在犯混的年纪就回了她一句：一切都是可能的（想来当初我的这个回答今天竟会成为“李宁”家喻户晓的广告语）！结果据妻子讲岳母气了个半死。我和妻子游击队似的恋爱坚持了三年，记得第一次去岳母家，虽然看不见好脸色，但是我还能想见岳母的表情。那表情虽然表面冰冷但是却已然是做了什么决定的恬静。我知道她为了不让女儿受到煎熬已经放弃了自己坚持，毕竟她还是把女儿的感受压抑过了自己的感受，于是你就多了一个不争气的女婿。

岳母是一个很懂教导艺术的女人，这一点我自愧不如。婚后，我和妻子闹矛盾她总是有理无理地帮着我，我知道她当时受的委屈，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我欺负还要好好的来安慰我，这一点我是欠她了，我欠一个母亲的为了安宁舍弃自己女儿感受的伟大的心！我知道女儿在她心上有多重，就知道她当时的心情有多重，真的，岳母我知道！

岳母身体很不好，有很多种病，胆结石，关节神经的毛病等等。那是那些充满忧虑的日子给她刻下的记号，如今相对富足的时候就来“提醒”她了。她很容易就头疼，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一天。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把我们的女儿她的外甥女拉着，扯着，含着，搂着带到了六岁！这一点我欠她的，我自己的母亲因为重男亲女快要把自己的孙女遗忘的时候，我的岳母我的半个母亲无怨无悔，象带大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一样把我的女儿带到了六岁！这是我欠她的，欠她为了自己的后代血肉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把我们的孩子拉扯到了六岁，而我的父亲，母亲竟然要把自己的孙女忘记的时候！我欠她的，我欠她一个无能的女婿在让她割舍了自己的女儿的同时还要继续为了我们操劳，忙碌！

总不能忘记前几天我和妻子那一场似是而非的争吵，我摔了手机，想匆匆离家的时候，那默默地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掉着泪滴，你只是重复地重复地说着那一句话语：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这样的苦，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而我不罢休地摔着，你就冲过来，轻轻地轻轻地敲着我的背，说着重重的话：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我女儿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一定好好的说她，你是一个男人，你不能就这样走，不能就这样走……我可爱的母亲呀，我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你有多难受，你在看着自己孩子这一场没心肝的闹剧的时候你是想到了过去了，我是那么残忍地勾起了你往事了，是的，是的你曾经失去了那样多，我却没有想到我的无理取闹会给你带来怎样的伤害！我这个不孝的子孙！可我也知道了，知道从你拳头落下的那一刻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半子”，你已经是我最可敬的母亲！！

哦，我的母亲，这样的日子我回忆起了过去，我是一个多么没有良心的你的儿子呀，我不能给你富足的生活却牵拉着你的痛楚，不能给你舒心的环境却索求着你所有的爱心。我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不孝的子孙！！

明天将是一个节日，我的母亲。此刻我在反省，在隔壁，在一天的辛劳后你搂着自己的第三个“女儿”沉沉睡去。我却在回想，并在回想中禁不住落下泪来。我能给你什么礼物呢？我自问我不能，不是我不想，只因这世间你的爱让一切都失去了价值。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哽咽着扑在你怀里，因我怕扰了你的安宁。我亦不能用高山，用大海来形容你，因我站在高山，大海前都没有站在你面前显得渺小。我这个只知道索取，并在爱心中作孽的不孝的儿子，只能隔着窗子对你说一声我爱你，并愿我微薄的爱，在那个节日尚未到来的时刻能让你听见我的忏悔，和着我羞愧难当的忏悔也为你献上一个甜美的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