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月,一夜风雨之后,天空如洗,大地如茵。纷纷扬扬的槐花如雪飞、如蝶舞;那郁郁的花香随风袭来,弥漫在周围,清凉凉的,带一丝苦涩的甜,让你蓦然有一种春到深处百花将辞的思绪浮上心头。
我生活在江南的一座小城,临隽河而居。很早的时候,河岸旁长了一株并不起眼的剌槐,后来多了几幢不怎么规范的建筑,切断了沿河通道,这段堤岸成了几乎人迹罕至的地方,槐树便在自己的乐园里无忧无虑地舒展着,夏天送来缕缕河风的清凉,冬天勾画帧帧铿锵的铁线版画。有一年,一场骤然的风雨顺河谷疾来,吹折了老槐,但旁边几株新槐却一下子蹿出头来,比老槐长得更高大更结实。不经意间,槐树们的身形高过了我栖身的楼层,也更深地融入到我平凡的生活里,成为我晨昏俯仰之间的契友。
儿子是四月出生的,伴着清纯的槐花,带来了上苍的眷顾,也带来生命过程中最深切的希望。儿子长得清秀,有一颗敏感而聪慧的小小心灵,小时候对花事特别关心,常问一些花为什么要开要落的问题。在他两岁多的时候,有一次在四楼的楼梯间玩耍,珊阑突然断裂,他小小的身子直跌落到二楼的平台上,造成前颅凹陷性骨折,入院治疗十多天。那段日子,真的是忧心如焚啊。当我从那个梦靥般的清晨醒来,儿子竟然用童稚而清亮的嗓音念着:“牵牛花,吹喇叭,朵朵张开小嘴巴……”那是他刚刚学会的一首儿歌。我仿佛听到了一曲天籁之音,胸心间瞬时溢满无边的感动,好亲切好神奇的生命呀!以后的时光,生活真的就象牵牛花,一朵接着一朵地开了。
回首那些初涉人世的时光,其艰涩自不待言,既要育儿,又要供弟弟念书,一心想为父母减轻生活的重压。冬去春来,新槐吐蕊,花气盈川,槐花从年轻的生命里飘过,如春雪一般短暂无痕,觅无踪影。那时,满怀着对生命的感恩和对生活的热望的心灵,来不及也没有伤春惜时之感,只盼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相随相伴的槐花,随着季风的轮替,开了又落了,落了又开了,一路摇摇曳曳,堆叠起生活的层层浪花,酝酿出生命渐渐浓郁的醇香。在人生的职场,无论怎样变迁,我都秉持着“善”与“韧”的信念,趟过一路风雨。如今,已然没有了生活的重负,工作也有了一些阅历和经验,待人处事多了一份从容。岁月一如门前平缓流淌的隽河,悠悠穿过四季。悠然间,儿子也象青青的新槐,长成了一个有点羞涩、有点英气的帅小子。可是,学习的压力,长辈的期许,让他无暇他顾;花飘衣裾,似乎也不曾说起,不知道那些飞蝶般的槐花,可曾让他感知生命的美丽。
今年的春天,槐花披着惜时的霓裳,依然如期而至。也许是城市的发展变迁,也许是青春将去,年岁渐长吧,这个春天带来的槐花,又在无意间搅动了我的心绪。听说我们的城市也要修沿河游憩带了,不知宅旁这个槐树的天堂还能存留多久。守望着小城的槐树们,好象也有某种感应,在这个春天更茂密了,银蝶似的槐花更繁盛了。凭窗眺望,飞花扑帘;夤夜将憩,暗香入梦。
槐树是一种分布地域及广的树种,无论植根于什么地方,都要长出蓬蓬勃勃的茂盛,一如天地间的芸芸众生,只要吸取造物主安排的一点点朝露晨曦,便储满了对生命再也无法割舍的爱恋,萌生出一种展示生命之美的长久渴望。槐树的花蕾先是藏在新绿的叶子底下,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等到枝柯泛青、羽叶扶疏的时候,槐花就从叶子底下钻出来,盖过了早先青葱的树叶,一树一树的,远远近近,氤氲一阵一阵缥缈的香魂,编织一片一片清纯至极的风月。
生命总是这样更替着,轮回着,为了某种不可知的梦想演绎着,围绕某种不可测的轨迹运行着。昔时的槐花,又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却总是深情款款地飞来,飘过岁月的深处,激起我对生命更深沉更热切的爱恋。但愿变迁着的小城,在匆匆走向繁华的季节时,依然能够留住这些槐花的倩影,依然能够保持一份江南悠扬的宁静。
本文已被编辑[萧月月]于2006-5-13 20:42: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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