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那样美丽的一个春天，嫩绿的柳叶在半空划出一道道绮丽的线条偏然下跌，。依在韩的肩上，听树叶划破静空的弦律，我想，这一辈子就靠在这张肩上不动了，一直幸福下去。　

一片柳叶飘落在韩的膝盖，他拾起来，捏住它的枝柄，摇呀摇。　

那年，就是在那片柳叶飞落韩的膝盖的那年，他说：“汐，等我考研吧，家里同意我读研出来就娶你。”

我扭头，楞住，然后使劲的抱住他的腰，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因为家庭的原因，韩说到考研就让我选择更适合我走的路，既而两个人同样难过着，悲伤着。太多的爱，太多的情，太多的山萌海誓，太多的昵哝耳语，都葬身在现实的无奈前。那个时候，我除了抱住韩，别无他念，唯有使劲的抱住。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让家人改变主意，愿用一个承诺牵住彼此，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爱我。　

“你再这样抱着，我就喊非礼啦！”韩夸张的声调矫揉造作到了极致。　

“我就要这样抱着你，你永远也走不出我的臂弯，这是这一生的宿命，你无能为力，我心甘情愿。”我说。　

“汐，我们去照张像吧。”韩站起来，突然之间，脸上全是迷盲。　

我斜睇了他一眼，说：“不是照了一大堆了吗？”　

“但是，这么一个漂亮的春天不应该留下些什么吗？过了这一分，这一秒，一切就成为过去，成为回忆，而回忆的东西是最靠不住的，它总是在时间的磨损下渐渐地，渐渐地退化，模糊，直到消失。我想用一种笨拙的方式留下一些美好的曾经，你能懂吗？”　

“不就是照张像吗，干嘛弄得赴刑场似的。”我看了看韩，去了照相馆。拍照后，韩坚持速洗，即使贵一点，效果差一点，他说他也无所谓。　

我有些不耐烦，冲着韩嚷，“又不是急着拿去贴墓，你着什么急呀！”　

韩看着我，笑了笑，催师傅速洗，然后对我说：“你真还是个孩子，一朵未曾绽放的百合，纯洁，简单，未染尘俗。”　

回到工作的地方，我将以前的一张照片抽出来，换上今天的这张，放在床头。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从认识就开始忧郁的男孩，一个纯洁简单的女孩。背后是一片片飞舞的银杏叶，但怎么看却像一只只展翅的孔雀。电话中我对韩说，我不喜欢那张照片。他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些银杏叶像即将东去的孔雀，看着它，我总是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但是，这张照片很好呀，连照相师傅也说好，尤其是它的背景。”　

“那我怎幺总是感到恐惧呢？”　

“没什么的，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工作，好好想我，好好等我吧！”每一次，只要听到等他两个字，我就无比的高兴，所有的忧愁都消失无踪。等他好象就意味着长久，相守，爱情。然而，每一次，我总是梦见韩说‘我们一起坚持，一起生活，看着彼此的头发一丝一丝白下去’的时候醒来，看着床头的的照片，感到恐惧与无助。　

二　

他考试的前一天，韩对我说：“汐，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有什么你就尽管说吧，只要你不说你不要我了，什么我都能接受。”　

“还记得我们去照相的那个下午吗？就是那个我说要你等我考研的那个下午。那天中午，有个女孩写信给我，让我毕业到她爸的公司上班，通过她的引荐我可以有一个很好的职位，然后有个很好的将来。”我一时明白了点什么似的，又不敢肯定是什么，只是听到心跳加快了速度，吃吃的说：“你不是说让我等你的吗？”　

“嗯，我当然要你等我，我只是想给你说在我的生活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件事。你是我的城池，是我守护的垛口，你塌了，我也就死了。”　

那一刻，我只是无法控制我的泪水，暴洪般袭来，突破眼睑最后的防线，淹没了自己，也淹没了一切。我以为，一切既然都在我的泪中，那幺，一切都被我操控，后来发现，自己也被淹没，不能自拔。　

韩最怕的就是我哭，在五年缱绻相守的分分秒秒之中，一直都是我的泪让他屈服，让他甘心情愿的守着我这朵平凡的百合。每次，他都说，你是脆弱的，我绝不容许谁伤害你，你是我要守护的一株草。而今天，他说我是他的城池，我与他不再是保护与被保护，而是同生共死。　

韩如愿地考上了研究班，曾经以为很美好的一件事情对我来说隐隐有点异样了。我说：“我们之间还能如此相爱下去吗？有什么在改变吗？”

韩坚定地说：“没有，我觉得一切都在按照它事先画好的轨迹前进，从没改变，也不会改变，这可能就是‘宿命’的含义，但是，不论怎么，我对你的爱不会变，不论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　

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韩说他也不知道，韩说他对我的爱不会变，我也听到他说他对我的爱不会变。　

他读研的第一个情人节，韩在我毫不知情南下来看我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打开门睡眼朦胧中被他紧紧地抱住，慌乱地吻我。他说他想我了，情人节不能没有我。这一年我们每晚在电话中入睡，往返的车票也得用盒子留起来。他读研第二年情人节的前一晚，韩在电话中说，今年的课程太多，没有时间来看我，中午收到他的情人节卡片。这一年，两三天一通电话，而我们见面的时候是春节。读研第三年的情人节，天没亮，我就梳理好等在宿舍，期待会有同样的意外与惊喜，试着打电话过去，他说：“对不起，实在太忙，忘记说声情人节快乐了``````”　

“难道多得连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了吗？”我抢断他的话。　

“``````”　

“说话呀！”　

“汐，你知道，我爱你，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原谅我，好吗？”　

的确，韩是爱我的，几年来，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次数确是呈上升趋势，而每一次他也都附带一句“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始终不明白，他对我的爱与伤害到底有什么联系，我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来自何处的伤害。　

三　

他毕业那一天，天好象下着雨，我心中一直记着一句话——毕业的那天我来娶你。我等在宿舍中看着时钟滴答滴答的敲向下一站，每一次敲动，都是一次终结。七年来，我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住在同一间房，我怕韩哪一天找不到我了，把我弄丢了。一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静穆是唯一的弦律。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正泪眼婆娑的撕着手中的一束百合。我飞快窜到门边，开门，是去而复返的娅。我没好声气的说：“走了还回来，你不烦呀！”　

娅是我的好朋友，知道我在等待，而等待来的是一场空时心情不好。“我当然不想回来，刚出门就收到快递了。”

这一次，我真的意识到什么发生了，很清楚的，是分离，在韩说他要娶我的这一天。　

打开快递，一张结婚请柬和一封信。信上写着：“汐，身体还好吧，这一段时间都没与你联系，我也是迫不得已。对不起，我曾经说，在我毕业的那天，我会来娶你，但是，生活总是会发生一些事，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有时，即使发生在意料之中，我们也无能为力。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我们一起照相的那个中午的那个女孩吗？我可能要和她厮磨完这一生了。有的事情，即使我们知道它会发生，但是，我们无能为力，即使我们不愿意，因为我们都是俗世中的凡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幺都没有意义了，但是，我真的一直都爱着你，从未改变过，就好象我的心跳，从未停息。这幺多年，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与她交往，是不想伤害你。”没有署名，没有日期。结婚请柬上的日期是明天。　

不想伤害我，却又一直在伤害着我。很奇怪的是，我没有流泪，而身体内的某一片东西却隐隐的一直疼着。答应在这一天娶我的人明天就要娶另一女孩，真是可笑。一个人的一生总会或早或迟的遇着那幺一些人，一些事，然后离别，遗忘。遇上韩是我的劫难，无法逃循。今天，他选择了离开，我也只能拥有遗忘。　

没有像许多戏剧作品，我没有去参加韩的婚礼让他难堪，而是一个人在家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思绪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我想，人的成长并非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是一瞬间的事。　

四　

生活开始平淡，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每天机器般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只是循环，没有生命。这是一个淡淡的总是透着些许凉意的城市，把每个人无缘无因的带入一种幻境，走进回忆，开始哭泣。有的时候，我想我是应该离开这个地方的，在梦里，总是能听到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而它们却实实在在的离我很远了，但是，至到今天，我仍然生活在这里。有的东西，是无法摆脱的，就好象韩对于我，这个城市对于我的生活，在下雨的时候，我望着雾气浓浓玻璃脑中常会闪现出这些无聊可笑的念头，然后，摇摇头，起身给自己一杯咖啡。　

早上的时候，门铃响起。开门，是水电公司的一个戴着旧旧的工作帽的小伙子。　

小伙子朝屋里看了看，问我：“就你一个人住？”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用这幺多的电和水。”　

他当然不明白，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除了工作，就是通宵达旦的上网，买大功率的任何一种电器，将家里塞得满满的，试图用它们来填补一些空白。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把自己泡在水里，至到浴缸中的水冰凉，然后再换。　

小伙子说：“我想进去坐坐，可以吗？以一个水电工的身份。”　

我犹豫了片刻，放他进来了。一刻，我的内心有一阵的刺痛，无所依傍的产生。曾经有一个人撞进过我的生活，他后来走了，留下一张结婚请柬和一封信。　

“你男朋友？”小伙子指着桌上的照片，看着我。　

一个女孩，一个男孩，身后是大片大片飘落成一群一群孔雀的银杏叶。一直不喜欢它，害怕它，却一直保留着它，就好象身上的伤疤，带给你的只是伤痕，只是痛苦，却始终在你的身上，提醒着你的曾经。我说：“一个陌生人。”　

小伙子就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得意。他说：“我叫王楠，有事你叫我一声就行，我就住在你的对面。”　

我没事，也仍旧常常叫他一声，他就过来了。对王楠，我一直都是一种依赖，依赖他去对抗每一寸的寂寞，至到那一天，他说：“汐，我爱你，能和我一起走吗？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但是，我看到的，却只是你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是一个需要有人爱，有人照顾的脆弱的女孩。很奇怪吧，我会住在这样的公寓，因为我已经为了它每月的房租身无分文了，即使如此我也义无反顾。租它，是为了看到你，走进你，自从第一次看到你住这儿的时候。”　

我木木的呆立原地，半晌不语。若是在几年前，我一定会感动，但是，我现在已经长大。我说：“我们不可能。”我的生活中曾经走进过一个人，他说我是他的城池，而他已婚然出城，不再回来，我却死死的为他守着一座空城。　

本来很平淡的生活，突然变了，就好象一棵笔直的参天白杨，干枝中途硬生生的窜出一根枯枝，那样的突兀，那样的不谐调。我想，我无论如何是安静不下来了，因为王楠无处不在的跟随着我。　

五　

再次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以为是王楠，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我不想伤害他，我知道我已无法再爱任何一个人，但是敲门声一直响着，永不止息，就好象我的有些念头。开门，一时，我的脑子清空了，又被塞满了，心跳停止了。站在面前的是一直以来让我心疼的他，韩。泪水一下子就胀满了眼眶，滑落下来。原来，我是还能哭的，也只有他，是还能让我哭的。我扑过去，泪水顺着他的脖子山泉般续续流入他的身体，我知道，他已为人夫，甚或为人父，但是，感情总是难以控制的。　

韩拍我的背，拍打的节奏仍是那样的熟悉。我睁眼，看见正在关门的王楠。韩说：“我与你们公司有一笔买卖，其中需要联系的人中有你的名字。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没有了思绪，一个脑海像是一幅硕大的雾幕，印着的只有你的样子。于是，向你们经理要了你的资料找来了。汐，我一直都在找你，一直在找，只是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汐，我过得不幸福``````”　

那晚，我们在一片黑暗之中缠绵，丝丝的疼痛。隔了这幺长的时间，这幺久的空间，撞进我身体给我疼痛的还是这个人。只是，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的一张皮而已，但我仍然愿意相信他仍是以前的他。其实，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历程，却偏要为它去疯，　为它去折磨自己，没有办法，无能为力。韩不再像他大学时代一样紧张兴奋，每一个动作都很娴熟，知道怎幺给我快乐，不让我疼痛，但是，不是所有的程序都掌控在他的手中，我仍然痛了。　

王楠一直没来找我，至到我看见一个陌生的老太从对面出来。我知道，他走了。我一直不能接受他，原来是因为心中一直记着一个故事，一个人。　

韩在我的城市留下来了，他搂着我亲吻的时候对着电话说：“这边的工作有点问题，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知道，一线之隔的是他的妻子。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这时却选择了一个有妇之夫，与他日夜缠绵。　

我想，韩确是不幸福的，因为他这些天的笑容已完全不同以前，那些在那张照片出现之前的日子。灿烂，纯真的笑消失了。但是，我仍然很快乐，仍然认为他走不出我的臂弯，我是他守护的城池。　

韩应该是一个好丈夫，我在烧饭的时候他总是会拿着一张废报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眯着细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我，拼命的催“饭怎幺还没有好啊！我都快饿死了”；我在擦地板的时候，他会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说这儿还没擦干净，那儿还没擦干净，我会感到这是两个人家，两个人营造的温暖；有时，我加班回来晚了，会吃到他亲手做的饭菜，他说“我会尽量的让你感到我的疼爱”；半夜醒来的时候，不自禁的颤动一下，他也会惊醒，拉拉被子，用有力的双臂把我环绕``````所有的这些都是我曾经幻想过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我身上的幸福，今天，它果然发生了，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那天，我拎着蔬菜进门的时候，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嘴角渗出丝丝的血，咸咸的，并不是苦涩的味道，蔬菜散了一地。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站在门边。我看见一脸无可奈何的韩。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临别的时候，韩请求与我单独待几分钟，和我做个了断，那女人恶狠狠的走了。韩说：“我曾经对你说，我爱你，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都是真心话``````”　

“但是，我已经被人伤害了，而那个人，每一次都是你。”　

韩一句话也没能再说出，在我的泪水即将滑落的一瞬间转身走了。　

我突然想起韩曾经说过，我是他的城池，是他守护的垛口，我塌了，他也就死了，而他放弃了他的城池。终于，我成了一座空城，再慢慢地，慢慢地，被人遗弃，变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