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是妈妈五十三周岁的生日，这一天是母亲节。

多少年没给妈妈过生日了。漂泊在外面的儿女，既使成了家，也是没能陪伴在母亲身边，而不能让她心安。

而这一天，爸爸一定又是亲手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又亲手举起酒杯，与她共饮。这杯酒里，一定又满含他醇醇的爱意，和对远方儿女的思念。

那桌上，除了煎炒烹炸的美味外，一定还有一小碗口味极其醇正的酸辣菜。白色的菜帮，绿色的菜叶，切成碎末的辣椒象是点点的红星缀在上面，还有几片切好一同腌制的苹果和梨。那是在吃腻了油滑的东西后，可以让唇齿之间突然变得清爽的一种佳肴。在我们的记忆里，那比任何的山珍海味都让我们怀念，让我们在思念家乡时，突然嘴里就有了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

于是我蹬起车，去酱菜店寻这种咸菜。几个小店里找遍，老板说，姑娘，没有你说的那种咸菜。你看，其实这种也蛮爽口的。

我怅怅然的走出了那条小巷。想起远方的妈妈。

这里离家乡几千里，怎么会有那种北方风味的小菜。而既便是找到了，也不会有妈妈亲手做出的那般醇正。

那是妈妈每年深秋时，自己亲手做的一种咸菜。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那时不像现在一样运输方便。所以从九月份到第二年的五月都很少有新鲜蔬菜吃。即使有，也是贵得让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望而生畏。

所以，在东北的小户人家，像妈妈手巧的妇人，就会在深秋的时候开始动手腌制渡过漫长冬天的菜。把春天种在地里，夏天精耕细作，秋天收获来的土豆、白菜、豆角等一些菜都制作成一个个冬天的储藏品。如果不来客人，这就是饭桌上经常的小菜。往往是爸爸为了我们的身体买些新鲜的蔬菜，而他们却不舍得吃几口。

妈妈腌菜时是一个大工程。因为平时要上班，所以要在休息日里做这些事情。有时，会忙将近一个月。往往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时，我们就可以吃一些爽口的咸菜了。而有的菜则要腌制一个多月才可以吃。

当妈妈宣布开始腌菜时，就意味着全家人都要开始忙了。爸爸烧水，小弟把菜都搬来，我和妈妈则负责把好菜挑出来，洗净。准备工作做好后，要把各种不同的菜做不同的处理，有的要用开水烫，有的要蒸熟，有的要切成丝或片。而妈妈总会不慌不忙的一样一样的把活安排好。

好多的菜的腌制已记不清了。唯有酸辣菜的制作还记得。这是在我眼里，所有腌菜制作中最省事的。妈妈把辣椒切成末，苹果和梨切成片，去籽，把白菜洗净后，沥水，一层一层的摆在缸里。摆一层撒上一层盐、切好的辣椒末、苹果片，梨片。这样一层一层的放好后就压上一块大石头，等着盐把菜煞好了就可以吃了。而我和小弟往往是在妈妈切着苹果和梨时就偷吃着，在妈妈的呵斥中偷偷的笑。到最后吃菜时竟发现没几块苹果和梨了，而吃起来的那个味道远远没有白菜好吃，还有点苦味。

白菜的味道真的是好极了。酸酸的，辣辣的，和着苹果和梨的清香。吃到嘴里脆脆的，香香的，还有一点点，来自苹果和梨上的甜味。唇齿之间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秋天里的香气。

想起那种感觉竟不觉得流下泪来。

而我，终是在小时候的贪玩和心不在焉中，无缘学会腌制的技巧。

我怀念的，羡慕的，寻找的，岂止是妈妈亲手腌制的菜。

妈妈与爸爸同岁。到今年已经同甘共苦三十年了。不记得三十年是婚姻的什么纪念。只知道爸爸和妈妈在三十年中经历了多少苦难和辛酸。

他们的结合还有父母包办的半个因素。是属于先结婚后再恋爱的那种。争吵和战火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是抹不去的阴影。但是，很久了，在我记忆里竟也清晰不起来了。

妈妈从小不吃肉，爸爸曾带着妈妈走遍了很多城市里的医院，说妈妈是一种免疫力的失调。妈妈沾不得荤腥，即使用切过肉的菜板再切葱花炒了菜也会吐的天晕地暗。小时候，爸爸偶尔一次操作失误，妈妈就会受一罪。而每一次，爸爸总是自责好几天。后来，爸爸亲手做的饭菜竟然是妈妈最信任的。不管走到哪里，为了妈妈，总是爸爸自己动手做饭。在后来的十几年的外出诊病的路途中，爸爸在饭店里竟也盯着人家的厨师做饭。

一场大水袭卷的灾难后，妈妈的眼睛得了视网膜色素变性的绝症。这种病在眼科界称为不死的癌症。最后的结局是渐近性失明。得到这个消息，爸爸竟然求医生把他的眼睛换给妈妈一个。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在十几年里领着妈妈走了半个中国去寻医问药，领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看过山川大海。爸爸说，要在妈妈失明前，让她看见更多的美好。

那双手，一直紧紧的牵着妈妈的手。不管走到哪里。这曾一度成为我们小城里的风景。

怎么不会被人当成风景。年近半百的两个人，就像现代的年青人一样，永远出门时，手牵着手。如此的亲密。

又想起那碗酸辣菜，如同他们三十年的爱情。

岁月就是那把盐，一层一层的撒在生活里。它把妈妈和爸爸年轻气盛的争吵和愤怒都煞没了。那留在生活里的如同辣椒一样的争吵只是生活的点缀，却再没有了战火。他们在端起酒杯时，会想起这些年的苦，会想起这些年的甜。如同苹果和梨，在经过那许久的腌制后，特殊的味道。

而我们，就是在那碗里的苹果和梨吧。被父母精心的管教后也知道了生活的甜与苦。却还未品透，关于生活里的全部滋味。

当我在感情的路口苦苦徘徊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妈妈。

妈妈，你和爸爸吵了这么多年，又这么一直走下去。你对他的感情，是爱吗？

妈妈看着行驶的客车的前方。

孩子，如果只有责任没有爱，能维持多久。如果爱里没有责任，能走多远。

我们在每个冬天都在准备生存下去的粮食，这是生活里的责任。而要把菜里添充上各种材料，那是生活的因素。

我怀念的，是家里点着灯，看妈妈与爸爸共饮的温馨。是家里父母与我们相视而笑的宁静。

我羡慕的，是他们三十年酸酸辣辣，含着甜与苦的爱情。是执子之手的无悔。

我寻找的，竟是不平凡的年代，不平凡的结合，平凡的生活在这个同样不平凡的年代里的爱情。

妈妈，远方的女儿，祝你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快乐，幸福。

我想，她一定是快乐而幸福的。因为有爸爸的爱和我们的思念。

——谨以此文，写给妈妈的生日，写给她和爸爸，三十年的爱情，也写给，和我的父母一样，拥有这样爱情的中年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