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月裂帛,北方的风撕开薄冰,化去水骨,吹皱了一池的春。
没有江南的柳岸堤沙做足,也无水乡的风帘翠幕为衣,可北方的春照样恰然自得,潇潇洒洒。
北国的春虽不柔弱,但同样是一个写满思念的季节,思念那些久违的美丽。于是我提起笔,在北方的春里涂下些许苍白的文字,想描出几笔与美丽有关的颜色,却不料,那文字如斧如凿,竟生生地把心镂空,好端端地生出种空旷的凄凉。那凄凉竟也如水,每每都在四季轮回之初将我浸透,冷彻骨髓。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要在美好的季节里想放声哭泣,并且,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时间,没来由的心痛总显得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忧郁充塞着我的胸膛,我艰于呼吸,纵然那空气是如此鲜美。
从未想过特立独行的刻意标榜自己,也向来对生活充满着憧憬、充满着渴望,甚至还有一股不懈怠的信心。可为什么总想努力地看到欢笑背后的泪水,得意背后的失落,繁华背后的虚芫,还有,希望背后的失望。
我从来没有办法如控制自己的表情一样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可以使一种表情僵化在肌肉里哪怕感到震颤与酸疼了,也能保持下去,一如戴着张精致的面具,使别人找不到一丝外露的情绪,让人认为我也和每个人都一样,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流泪的时候流泪,毫无不同。
可世界上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吗?其实,谁又能真正的懂得谁呢?
那张硬壳背后,我才是我,有着与他人真正的区别。我不知道这种区别有什么真正的作用,但我必须是我,甚至我的躁狂、我的冷静都要与别人不同。
也许这便是天性里的发展自由,没人能够勉强。
如同看到春天本应该看到希望与永恒,可我却唯独看到渺茫与混沌的存在,这本是我的自由,可这种自由却近乎于一种偏激与执拗。
虽是初春,冬末的冷还是竭力延展着,不想让世界这么快的忘掉自己。在点点残雪的包夹中,整个世界还是有些瑟瑟发抖。
花坛里有几丛野草,懒懒散散地躺在那里,等待重生。对于它们来说,生命就是一个简单的循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原地划圈儿。没有希望,没有激情。
花坛边儿上是一间温室,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里,大束的玫瑰烧成一片的深紫,可它们只顾自己的绽放,忽略了盛开的地点。只有一株百合竭力地探着身子向外张望,苍白的脸是那样憔悴,让人心疼。
我总认为野草要比那些温室里的花儿们懂得多些。野草虽然慵懒,可毕竟要经历春与冬的轮回,经历死与生的转换。而温室里的花儿呢?如春的温室使它们分不清四季,无论何时都是一如既住。
当永远真正地成为永远时,永远不过就是短暂而悲哀的一瞬。
路旁的白杨秃着身躯,扬着干瘪的脸讥笑我的滥情感伤与无病呻吟。可我的忧郁依然继续并且行将扩大,却无能为力。
我倒底是为着什么忧郁呢?如此明媚的暖春里,我没有任何理由与资格故做高深地去忧郁。
我的情绪化做满天的落叶,在这个本不该凋零的春天里,无声地舞成一片凌乱。
沿一条笔直的林荫小路,在微凉的风里,我穿过飞溅着鄙陋物欲的城市,向寂静的田间一路走去。白杨树忠贞的陪着我,顺着我要去的方向挺立着腰杆站下去,一如我儿时那些崇高的理想。
走在这条不给人以任何杂念的路上,我情愿这时是赤身luo体的,服饰在这里是那样的多余,只能授人以负累。索性把它们全都驱逐出真正的我的领地,还我一个干干净净,自自然然,让每一个毛孔与细胞充分地释放地自己,感受一下这久违的春天。
我赤luo着身体走下小路,情不自禁地奔跑在黑色的耕地上。面对着一片空旷,我声嘶力竭地向着远方狂吼,直要将喉咙喊破甚至沁血。可我全然不顾,依旧在奔跑,在跳跃,在呼吸,尽情而又热烈地在这片田野里独自狂欢。
在这片依旧沉默的土地上,残留的冰雪与毫不酥软的土块硌痛了我的脚,却温暖了我的心,让我不再忧郁。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冰冷!而行走在城市里的春天,纵然是一丝丝的风吹过,我也会有一种绝望的寒冷。因为那风,曾经从太多的人们身旁经过。
我只想要我自己的春天。
我力尽了,扑倒在这尚未化透的土壤里,却是那样兴奋。所有的对春天的忧郁与感伤,伴着自我的放逐与狂奔,烟消云消。
我将耳朵贴紧地面,将它浸满泥沙,去倾听,倾听地面下勃然欲起的生命的嘶吼,倾听整片田野对春的渴望与激情,倾听未被沉重包裹的野性强壮的大地的心音,一片博大的澎湃振撼着我,我不再行将老去,我听到了自己生命的春天。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束百合,我想,我现在应该拾起块砖头,打碎那块落地玻璃,让百合欣赏到春天的美丽。
是的,春天对我来说如那百合一样,是怎样的可望而不可及呢?钢筋水泥筑成的温室远比花儿呆的温室要牢固得多,连望见春天都是那样奢求。
在这间庞大的牢笼的圈养里,我们所有积极向上的信念是那样虚假,不过自欺欺人。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这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实,也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悲哀。这样的重压使我们日渐麻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就连灵魂也欲振乏力,失去了飞翔的力量。因为我们走不出这个牢笼里的世界。
所幸的是,我还存在着失望。失望是希望的种子,是抵御麻木的底线,埋下它,也许能收获到一道梯子。虽然梯子的方向是未知的,可毕竟给了以我攀登的凭借,踏着它,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高度,我也可以给仰望的脖子以缓解的时间,同时俯视沉闷着的一切。
所以,我时常感恩在春天里那些灰败的情绪,让自己有着重生的渴望,如同那枝温室里的百合,钻不出牢笼,可却望得见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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