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真会全写在手掌的纹路之上?相面大师说我是握“杆子”之手,家是留不住的。尝试用手握一次命运,我鼓起了远去的帆。
由于太多太多的原因,背井离乡注定是一种悲壮的概念。告别父母,远离家园,同学朋友或惊讶我告别大学生涯的海南冒险,或仰慕我选择自由的勇壮。人,来到这个世界谁不想渴望创造点什么?因而奉信南下是一种英明的举动。
在海上漂泊航行,大海在躁动。走出新港码头,神秘而陌生的海南夜空被高楼广夏及霓虹光线美丽的切割。啊,海南!多少回梦里依稀听到大海的呼唤,多少次冥冥中被那秀美的五指山、清澈的万泉河所深深吸引。
的士很快把我送到五指山大厦的一家报社广告信息部。和我一样,这里的成员大多是从内地来的青年。当朋友“海南浪人”领我进去时,我不明白,那么多狐疑的眼光。
冲我的“科技情报和经济信息”专业,作为头儿的谭生热情起来,好象期望很殷,很象女友道别时的眼光。忽然觉得我已经喜欢上海南了。谭生比较率脱,大伙儿也较服他。在这人人自我的海南,已经难能可贵了。
在这家广告信息部受聘上班,其实是报社与业务单位之间的掮客。在这里邮发完所有的信函、报纸,一个个又得风尘仆仆地奔回内地,寻求合作单位……我能有什么可以施展呢?闯海,难道就这样赧然活着?自己的思想,贯了海风,象帆一样张了起来。海南,海南,别人有我这份萧索不安的感觉么?
我告别了海南的第一个驿站。
或许,海南仍带着那抹诱人的微笑对我关注已久,在我蹙眉焦虑时意外地碰到家乡来的朋友梅鹰。据说湖南内地有位地方小有名气的作家给他写过一篇《侠义心肠的梅大侠》,不料却成为朋友戏谑他的笑柄。他似乎并不在乎,好像很惬意,一副老海南的派头。他在我的感觉中总潇洒不起来:终年一件脏兮兮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如果不是海阔天空的一张泛活巧嘴,你真会认为他是两肩担一口,吃尽万方的人物。
休息了一天,翌日就在他那儿上班,是一家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信息咨询部。于是乎,街头多了一张广告牌遮掩的三条腿的办公桌。所谓咨询,就是象我一样初来乍到又一时无法找到工作者,侥幸花上十元钱填上一张人才登记表把星星种进梦里,而咨询部则给你开一串公司、地址、电话让你去收获满天的闪烁。一天下来,每天也能赚上百十来元来,不觉解决了食宿之忧。
朋友称心,工作遂意,海南一天天变得清晰起来。亲人在远方,朋友在远方,寂寞无奈时就与顾客闲聊。这样使我结识了许多朋友:老乡、校友、知音……正因为结识了他们,良心才忽然发觉自己干的不啻于行骗的勾当:有时干脆从大街小巷四处张贴的招聘广告、易主启事上猎取星星点点的信息,加以炒作然后冠在一溜排开的红红黄黄的广告牌上。或许同沦天涯孤岛,慢慢就发现心安理得的良知承受的负荷太重、太重,渐渐承受不了。不仅害老乡、校友、陌路人走了许多冤枉路,而且掠去了他们或许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缕依存。不过,海南有那么多东西让人无法解释,慢慢去感觉吧。
离开繁华的海口闹市,晚上来到府城打发时光。这里原来别有洞天是另一番世界。在楼群的阴影下,那么多打扮入时的女人,刺目地牵动人们的视线。她们左顾右盼,乍看上去象是在等待或寻觅友人,又象是在纳凉,但那眼神既放荡又警觉。府城与海口只有一箭之遥,大道两旁高楼鳞次栉比,但陈街陋巷仍是六七十年代的翻版,只不过如今拥挤着大大小小的按摩院、录相厅。寻相厅广告不象在内地那么艺术含蓄,远比内地大胆刺激。而美容院的则近乎赤luo。有一家红底白字的挑逗性楹联夺目而入:“美女玉指舒通六体筋络,俊男春香为尽五内忧烦。”横批:“按摩极乐。”这或许是海南潮涌引进的瑕疵。
我与推着破单车的梅大侠正在府城大道徜徉时,前面传来一名男子撕肺裂腑的狂呼哀号。只见三个乱崽正把一包呈三角倚势循环传递,那个男子张惶地随包赴向这个,又转追那个。宽阔的街道上,灯光白灿灿地亮着,过往的行人川流不息,可无人围观,对对情侣步履依旧,从容得什么事也没发生。“抢包!”梅大侠脱口而上,“上来,千万别说话。”他迅速踩动单车直追那三个即将得手准备夺路逃逸的烂崽。没听懂他吼了几句什么海南土语,三个烂崽丢下包落荒而去。他从地上拾起包塞进那个嚎啕大哭、牛高马大的男子怀里,什么也没说便驮着我七弯八拐折入了府城的几个小巷。好样的,侠义心肠的梅大侠!这件事使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糟糕印象。或许,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违背良心;基于道义,他又不能不挺身而出。这就是梅大侠的处世侠义哲学?
身处异地,生日仅仅属于自己的节日。梅大侠的朋友说无论如何得庆贺一下。阿云听说我是地道的家乡人,高兴得拍起掌来,可爱极了。她是某师范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在家乡某农场任教,工作不称心,便揣一千多元满怀热情孑然一身闯海南。“你刚来,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就说到海南来看了看,不理想。我们回去是面子上不好过。不过,海南也饿不死人。”我知道这是她的由衷之言。阿云因拒绝老板砸了饭碗,如今积蓄花光,无颜见江东父老,仍委身海南,目前干着卖报的营生。凭女性的甜腻嗓音,每天早晨一阵功夫,居然也能挣二三十元。看得出她有几分感伤,眼眶有些湿润。阿云是个对朋友从不设防的女孩。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梅大侠帮助她度过了难关。作为一种回报,她常常到极不讲究的梅大侠处收洗捡置。不料梅大侠喝了点猫尿竟丢了侠义。“海南就是这样。”阿云带着受伤的眼神告诉我,“在海南,最好什么也别相信。”海南,你是自由的向往,你的蔚蓝色包容了太多的冷色,不过,海南使阿云变得坚强起来。
我和阿云一样,总想自己活得丰富、把理想的天街想象成每天走的路,于是不断从一个位置进入到另一个陌生的位置。人生,何尝又不是一个寻找的历程呢?
回内地发了几篇关于海南的散文,几个老海南看了不无遗憾:你要在海南多呆些时日就好了。你根本不知道大老板怎样赚钱,又怎样花钱;海南岛怎样贩毒、少女怎样卖淫、赌场如何赌博、流浪汉怎样行窃……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知道。
都说海南的世界很精彩,海南是太阳的季节,我是季节的兄弟。通过大清理,该来的,都来了;该去的,也都去了。这来来去去之间,镌刻了多少美丽忧伤的故事?
-全文完-
▷ 进入易宗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