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盖个章。”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他。
盖完章递过去的时候,他们照例深望了一眼,眼里的那抹纠缠,已经成为一种固守的习惯,却又好象总是如此不经意。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不经意,才好比一泓清泉,把两个人的心洗得裎亮如新。眼神的每每触碰,便犹如飓风过海,浪打舟翻,表面却平静若镜。
仓库的门半开着,有一批原材料到了,她进去清点货物。仓库里暗的很,只开了一个大灯,新到的货物堆放在靠里的墙角,她绕过几排货架,才来到那儿。白色的膜布映入眼帘,上下翻飞着,在灰暗的仓库里,显出几分阴森的气氛。
她正低头专注地往到货单上填写着什么,“沙沙”,有脚步的声音初时从门口传来,后来越来越近,就快到跟前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他。他的办公室就在她的隔壁,中间是玻璃门,她的行动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每次,他们都像约好的,她在哪里,他必然在哪里或近或远的视线范围内逗留。
她依然半蹲在那里,一样一样地登记在单子上。他也蹲了下来,把她登记过的货物,一样一样地码放在货架上。她的背影他的眼神,他的背影她的眼神;她的气息他的呼吸,她的呼吸他的气息;一样一样消融在他们越来越紧的拥抱里,一样一样被复制在他们越来越迷离的双唇间。
他们在氤氲的春光里,做着春梦。没人知道他们心中涌动的暗流,没人清楚他们若即若离的守侯。她工作时,知道他在注视她,她没觉得别扭,只是心平气和地做事情,做完一件做另一件,有条不紊。有时她也会注视他,他常常迎接了她的目光,轻轻地把笑意挂在嘴角。
下了班,他们一同出门,迈出同一个电梯口,走出同一幢大楼,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向相反的方向回各自的家。他的家要拐过三条街,上一个天桥又过一条马路才到,她的家要直走,在剧院的对面的一座楼房里。他的妻子下班很迟,他常做好饭一边在阳台上抽烟一边等着妻子;他的儿子很活泼聪明,有小男子汉的气概。她的丈夫是个记者,奔走于城市喧嚣之中,回家很不定时,她的女儿乖巧伶俐,放了学回家就安静地做作业。吃完饭,她会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望对面的剧院,进场和出场总是熙熙攘攘,而电影的演放过程,总那么静寂,无声无响。她想起了一个人的出生和死亡,出生的时候,一声啼哭引来几多关注几多喜悦和欢呼,死的时候,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即使在出生到死亡的这一个过程,曾经怎样辉煌,石破天惊,终究是红尘中的一朵小浪花,很快就湮没成尘了。
有人说,爱是一种病,是一种只有通过结婚才能治愈的病。她和他尽管用最热烈的方式演绎了爱的体验,但从未想到去破坏爱的圣洁,从未想到要通过打破一个世界来重生另一个世界。因此,他和她即使再爱,也不会打破两个家庭,重建他们的家庭。
在办公室的桌子下面,有一盘蚊香。是他替她放在下面的。即便办公室里还算阴凉,但总有些小蚊子桌子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栖生着,冷不防就溜出来,把她的腿咬得奇痒难忍。本来灭蚊器是既美观又干净的灭蚊器具,偏偏她对那种清香的味道极其敏感,香气一飘起来,她就不舒服。于是他换了蚊香,小小的一盘,绿绿的,燃起来的时候,红红的一点在桌子下面的黑暗里,仿佛有温暖在心。而那燃起的白色的烟,袅袅绕绕,令人遐想不尽,那也是另外一种的暧昧,想深陷其中的暧昧,纠缠不清的放纵。
爱是一种病,也可以不通过婚姻就能治愈的病。就像这蚊香,像他们彼此的眼神抚摸彼此的心灵,在震颤处留下淡淡馨香。
他的眼神就是她的“蚊香”。她的也是他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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