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菜中,有一道香椿芽(香椿树春天发的小嫩枝叶)炒鸡蛋,香椿芽是前两日去哥哥家接儿子,嫂子送孩子下楼时带下来的一包,说是父亲给每家都分了这么一包。
切香椿芽时,随着刀的起落,屋子里弥漫了一种特殊的香气,忍不住拈了一撮儿切好的叶子,放入口中,舌尖又尝到母亲的香椿芽的味道了。
这香椿芽是家里老宅院儿里树上长的,本来以为今年吃不到了,因为母亲去世后,哥哥又买了房子,父亲和继母搬到哥哥原来的楼房去住,老宅已经租给别人了。春日的街头,早就有乡村的大娘婶子们在卖自家院儿里长的香椿芽,每次瞄到时都不忍多看,只匆匆地走过,从不敢去买,怕闻到那种香味,又怕闻到的不是母亲的香椿芽的香味。
老宅里的两棵香椿树,在我们搬刚进去时,只是两株小小的树苗儿,母亲喜爱花草,不让我们拔掉,即使是后来盖小房儿,还为了这两棵树特意把小房的北墙向南挪了一块儿。我们也就随着母亲高兴,跟母亲一起看着这两株小树慢慢长大,渐渐地比房还高了。两棵树正好一东一西,分别站在院子的东南和西南角儿。
每年春天,香椿树发芽的时节,母亲都要催着父亲,后来是催着哥哥到小房儿顶上去摘香椿芽。我有时也爬上房跟着父亲、哥哥凑热闹。站在房顶,看母亲在树下指挥,一会指指东边,一会指指西边,让父亲和哥哥顺着她指的方向找嫩芽去,有时父亲和哥哥故意逗母亲,就是不按母亲指的找,母亲就会再三再四地指给他们看,直到找到为止。
父亲和哥哥用带勾子的工具把高处的香椿芽勾下来,洒一地,母亲这时可就有事做了,她把这些香椿芽收集起来,每年春天这两棵树都让母亲收集一大盆。母亲一枝一枝地择,去掉已经硬了的枝子,只留那些嫩的。先把给我们的用袋子每家包一大包,还有更多短期内是吃不完的,母亲怕放坏了,就想了个办法,她用大洗衣盆儿,一次一次地洗,直到水里一点沙子都没有时,才把它们一锅一锅地焯喽,挤出水分,攥成一团一团的,也用干净的袋子装好,存在冰箱冷冻起来。到了冬天,大家想它时,再取出解冻,来个香椿芽拌豆腐,或者是香椿炒鸡蛋,让我们时不时地在解馋的同时,再品品春天的味道!
最喜欢夏天的晴日,搬几张藤椅,放在中间的水泥过道上,上午有东边的树给遮阳,下午西边的树又来打伞,母亲和我,或者姐姐,哥哥,坐在藤椅上,舒服地靠着,看看蓝天白云,唠唠家常,聊得开心时,一院子的笑声,伴着两棵香椿树上的蝉鸣,人也在斑驳的树影儿里醉了。
母亲得过肺动脉血栓之后,需要全天候地吸氧,更是离不了这院子,离不了这树。冬天,母亲一步也不能出屋,只能在窗中看着这两棵树,盼望着它们再一次地发芽,因为每一次的发芽,都意味着母亲最难熬的冬天要过去,又将春暖花开了!春天又是这树渐渐晕开的层层绿意,让母亲感到勃勃生机。夏天,父亲为母亲装好了长长的吸氧管,方便母亲可以到院子里坐坐,母亲常指着这两棵树对我说,多亏了这树!
母亲临走的前几天,我还陪她一起在树影儿里度过了一个上午,母亲笑着对我说起如果她走之后,我们应该给父亲再找个什么样什么样的老伴儿;还对我说,她这一生也算知足了,父亲能在病榻前照顾她了好几年,前面即使再磕磕碰碰,总也还是算是个模范丈夫呢,她的孩子们又都没有下岗的危险,家家的小日子都还过得去;母亲说她惟一的遗憾是不能看到她的孙女儿,外孙长大了。当时我还跟母亲打趣儿,说她已经把一个最难过的冬天都过来了,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我们的,所以让她好好地等着看孩子们的未来。
可是没想到,母亲就在这个最不可能离开我们的季节里走了。那个夏天有两天特别热,母亲突然在那几天发起烧来,一下子就烧到神志不清,父亲把我们叫去时,母亲已经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一直到她走,也没有真正地醒过来。
我不愿回想母亲最后弥留之际的样子,回忆最多的还是和母亲一起坐在香椿树下的那最后一次谈话,没想到的最后一次!不愿不忍不敢不能多想的最后一次,却又是弥足珍贵的最后一次谈话!母亲给我最后最深的记忆是晴朗夏日,是在洒在身上暖暖的透过香椿树的淡淡阳光,是她对子女的不舍与留恋!这留恋伴着今天的香椿芽,一下子又呈现在我的面前!
写到这儿,突然想到母亲节快到了,母亲在世时从来没有过过这个节日,我也从没在母亲节送给母亲哪怕是一朵的康乃馨。现在,我只愿母亲能和我一样再次闻到春天香椿的味道!在女儿心中,这永远是母亲的味道!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5-12 7:59:33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如莲花般开落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