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丝

一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色如水。

向晚的灯光临街而落，缠绕着皎洁的月色，在秋水澄澈的波光里游动着，玲珑的身影妖娆、丰韵，如同临街红楼里的女子，荡漾着水乡的春天。

这条和叫玉带河，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澄澈如玉，迢递如带。沿着玉带河流动的方向，正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世界。

这里是畿辅之地交通要道，也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街面酒楼林立，茶社比肩，往来于各地的大小商贩，走卒行僧常贯穿其中，并有许多烟花柳巷，趁着朦胧的夜色，捕捉夜行人们的醉眼。

只是，这一切在青丝的眼中，显得那么的单薄和无趣。

她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她走在这条依水而建的街上，仿佛一个平常的路人，穿行于繁华和寂寞的两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她只知道她要找一个人，一个让她朝思暮想，切恨切爱的人。然而，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她眼前显然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青丝抚摩着自己身边的配剑，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一把钥匙一样缓慢的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她很想静一静，她需要那种能听见钥匙掉在地上的静。可是，这却是一条喧闹的水街，那些喑哑的器乐声，歌女的浅唱声，小贩的吆喝声，男人们狂燥的笑声，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肆无忌惮的靠向了青丝的耳边。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一个陌生的巷子走去。

穿过这条巷子，四周的嘈杂声似乎顿时消失了一样。她停在一家清净的客栈门前，抬头望见了四个苍劲的大字：柳家客栈。

“姑娘住店啊。”小二一看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迎上他那张"百毒不侵"的笑脸，热情的招呼道，同时他也不忘记多看了一眼青丝嘴角那玲珑的酒窝。

“恩，要一间上房，清净点的。”青丝没有看小二一眼，径直朝店里走去。小二连忙跟在他后面说：“姑娘先吃点什么，本店有特色胪鱼，村野草鸡，春山白菌，还有各色面食，各方美酒……”

“不用了，就来一碗阳春面，一壶清茶吧。”青丝没等小二说完，淡淡的说道。小二连忙端上一壶清茶，斟满在青丝面前。

坐在凳子上的那一刻，青丝觉得自己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她有了一种归属感，尽管这里只是客站而不是她在江南的家。

是的，青丝的家在江南，在素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称的钱塘。江南水乡的风雨不仅酝酿了自古繁华的人间仙境，而且造就了无数的英雄美女。

青丝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当她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是钱塘县众所周知的美女了。方圆百里，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慕名而来的青年们，他们或者是为上门提亲，或者是为证实传言，或者，仅仅是想见她一面。然而这些事情在青丝的心里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过惯了深门大院的富庶生活，根本不会把这些普通的青年放在眼里。只到有一天，也就是她刚满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她遇见一个让她心仪的青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青年，为什么会对他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但是，她知道她是爱上他了，因为他告诉自己了一个新的名词：江湖。

二

他们认识的那天晚上正是上元节，钱塘县城灯火如昼，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赏灯游玩的人们。青丝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她的生日，十六岁的生日，她想自己的这个生日要过得特别一些，所以，当华灯初上，庭院里正歌舞升平的时候，青丝独自一人溜出了自己的家门。

走在街上，到处都是赏灯，猜谜，游玩的人们，可是当青丝看着别人这么快乐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却一下子平淡了下来--如河中的流水，淡淡的流着，没有任何声响。她静静的立在河边，陷入了一种迷茫和无助里。她追忆自己快乐的童年，当穷人家的孩子衣着不暖时，她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嬉戏，当外面的孩子追逐嬉戏的时候她却在自己的花园里，荡着自小就荡起了的秋千，还有那些花花草草，小猫小狗，丫鬟家童……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十多年来，原来是生活在一个笼子里的鸟儿，即使有翅膀也不能飞翔。

如今她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年纪，正如庭前月色，廊底鲜花一样的美妙。正是她做梦的年纪，在梦里，定有一个仗义执言，满腹才华，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在等着掀开她鲜红的盖头。可是，面对家里不绝如缕的提亲者，她却没有丝毫兴趣，她见惯了那些纨绔子弟和酸弱书生，要么是风月场上的混子要么是书房里转悠的呆子，她对于他们，就如同对自己家院子里的花草虫鱼一样熟悉，却又厌烦。

她沿着河边走着，踩着从柳叶间散落的月光，静静的倾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欣慰，却又心感空落。

“放花灯了，放花灯了。”一群小孩子欢乐的笑声将青丝从自己的思绪里吵醒了。看着这些快乐的小孩子们，青丝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童年，只是，她没有那么多的小朋友，没有那些喧哗和笑声。

“小姑娘，你们知道放花灯是作什么的吗？”青丝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问道。这个女孩衣着朴素，干净，一看便知道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样，青丝对她有了格外的好感。

“当然知道拉，放花灯是驱邪除魔的，还能许上自己的心愿呢。”小女孩很认真的说道。

“那你想许什么心愿呢？”小女孩的话不禁引起了青丝心中的童趣，于是她便轻声问道。

“我想许个心愿，希望我爹出去打鱼的时候能够平平安安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用心说着，真切、自然。

“不对，不对。”一个小男孩从人堆里钻出来说：“姐姐她说错了，她想许的心愿是长大了能嫁个好人家。哈哈。”

“死木头，你是个大坏蛋，你才要嫁人呢！”小女孩瞪着眼睛，红着脸旁抓住小男孩的头发骂道，她显然比被她叫做木头的孩子大了一些。

“哎哟。”小男孩皱着眉头连忙求饶道：“蝶儿姐，我错了，大姐姐快救我！”青丝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十分有趣，正准备要说什么话，却突然见一汉子从河边的树丛里奔了出来，擒住小女孩的胳膊，飞奔而去，转眼淹没在月光里面。

这一切来得突然，等青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周围小孩子们的哭泣声和呼喊声淹没了。

“大姐姐，快救救蝶儿吧！”几个小孩子哭喊着拽着青丝的胳膊央求道。青丝来不及思索和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幕便被孩子们的哭声弄的不知所措了，因为，这事情实在发生的突然。但是，在这一群孩子当中，她俨然是一个大人，不容迟疑，青丝便带着一群孩子追了上去。

可是，他们哪里追的上呢！

刚穿过那汉子走过的巷子，他们便分不清楚那汉子所向何处了。

前面，正是茫茫人海。

三

“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孩子？”正当青丝和孩子们慌乱不堪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闯入了青丝的听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像山风吹过树林，像流水落入山涧，像钟鼓响彻古寺，像兵车驶过平原--虽然是在疑问却像是在肯定的回答，仿佛他亲眼见了一般。青丝被这样一种声音吸引了，而当她转身望去的时候，她的全部生命都好象被他的形容掠走了一样。她差点迷失了自己。

这个人就是青丝要找的那个青年，这就是她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遇见的陌生男子。青丝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曾经见过一样，那么亲切，自然，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当然，这只是错觉，直觉告诉她，她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子。

一切都是意外，似乎是上天的故意安排，原本一个平静的元夜，被突如其来的故事打乱了，而且，似乎要继续乱下去，纠缠不清。

“姑娘，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女孩子？”青年男子看着眼前的姑娘又一次问道，就在片刻之间，他感觉到了青丝眼光中的温柔，就像当空的月色一样，这种温柔势不可当。

“是啊，是啊。”青丝仿佛梦醒了一般连忙答应着，并一面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分细节。

“他们终于下手了，而且是从小孩子开始的。”青年男子轻声叹息，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青丝疑惑的望着男子：“我是在路上碰见这群孩子的，正在和他们玩，忽然就有一个男人把蝶儿掠走了，肯定是坏人！大哥你快去救她啊！”

男子见青丝如此着急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说：“姑娘不用担心，那人的确是坏人，不过现在他们还不会伤害蝶儿的。”

“可是--”青丝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她想了想，调皮的说道：“呵呵，那人是坏人？那这么说你是好人了？”

“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和坏人之分，只有好坏之分罢了。正义和邪恶才是真正的好和坏。”男子淡淡的说道：“姑娘还是尽早回家吧，最近江湖纷乱，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的。”

“呵呵，什么江湖纷乱啊？”青丝得意的说道：“江湖纷乱也不管我的事，还有，我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也没有什么不安全啊。”

“那好吧，姑娘照顾好这些小孩子，让他们早点回家，我去办事了。”青年男子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你姑娘长姑娘短的，难道我没有名字吗？！”青丝对男子的话语有些气恼，事实上，她是想让男子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也想知道男子的名字。

“噢？那恕在下冒昧，那请问姑娘芳名啊？”男子似乎看透了青丝的心思用几乎轻浮的话语问道--这反而让青丝有些难难堪，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姓弋，叫青丝，你呢？”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姓耿名林。还有要事尚需处理，姑娘保重，后悔有期。”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一派正气，说完，便转身飞奔而去，似乎要比那汉子快许多许多。

“哎——”青丝还想说什么，可是远见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便迟迟的说道：“我叫青丝。”

夜风吹皱了春水，夜色淹没了灯火。当更夫的吆喝响起在深巷中的时候，青丝却不能成眠，她坐在自己的窗前，回想着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她反复的咀嚼着--仿佛自己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在梦里，她剑舞飞花，娉婷独影……并且，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江湖，一个，叫耿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