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似乎又开始忧伤起来了。这应该是好事。因为只有孤独才会让人忧伤,而孤独则证明了我的存在。
昨天晚上我就非常地孤独。我打着伞,挽着裤脚去科技学院后门吃饭。胃在隐隐作痛,零星的雨点打在我的眼镜上。过马路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念小蔡。要是她在的话,我就会蹲下去拦腰抱住她,把头深深埋在她怀里。小蔡是我现在的女朋友,我们的交往刚刚开始。昨天中午我才从她那里回学校的,我本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去想念她。可这会儿我却是那样的动情。我觉得,甚至把头埋在她怀里,我依然会感到我们相隔遥远,依然要去想念她。这样的思念迟早会让她感到委屈的,我想。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小蔡,或者说是爱不爱她。昨天,她问我,在我从小到大的固有观念中,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的回答是:古典美、温柔、朴实。她说,完了,我一样都不符合。我没有作声。事实上有一样她是符合的——朴实。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假如按世俗的观点来看,小蔡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她是武大的研究生。可惜,我不是一个世俗的人。
(二)
从民院出发,坐538到街道口,再转608到三阳路,向前走过了马路就是三阳广场。三阳广场并不是一个广场,而只是一幢分a、b两座的大厦,已有些破旧了。那里聚积了武汉很多做策划的菜鸟,其中包括我们的策划总监老z,我的同事小a、小b、小c、小d、小e、小m、小蔡和我。大家的水平相当一般,但做出的报纸广告打出去,公司代理的产品依然能够赚到钱。所以,公司老板老吴总是在外面吹嘘,说他的策划部里都本科毕业的精英,武大、财大、湖大的人都有。算来我这个民院的倒属于低档次。
第一眼看到老吴的时候,我问同事那个像农民的人是谁,那么嚣张地在办公室里乱转?没想到老吴比我的农民父母要扣门得多,每个月只发给我们一千块钱的薪水。在公司干了三年的小a,每月也只拿一千五,许诺的奖金一分也没有。而他做的项目,每月能为公司盈利三四十万。好在他上个星期跳槽走了,帮我们所有人都泄了一丝怨愤。
公司是代理药品和保健品的。我和小m负责一个名为db的壮阳产品。小m是一个美女,但是她并不是很聪明,而且相当地固执。因为薪水低的缘故,公司的人员流动非常大,小m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算是元老级员工。所以,她固执得非常霸道,彻底绝缘了我的文案参与。我来公司三个月,基本成了一个赋闲的人。于是我整天地上网、聊qq。每次老张进来,总抓到我在聊qq。他说,又在聊天,做事!我则理直气壮地回答:没事做呀!有时候实在无聊,就对同事们大喊“老吴来了”。他们都在上班的时候聊天或玩游戏,但是我吓不到他们。他们太油了。我总共喊过八次“老吴来了”,比那个喊“狼来了”的孩子多了五次。但一次也没被老吴撞见。老吴总是在我不喊的时候进来。也许,这就是生活,平淡,连负面的凑巧都没有。
三个月里,我有幸见识到一些比较好玩的事。比如,老吴常教导我们:自己写稿子多累呀,翻翻报纸上上网,能抄的就抄。于是“抄”这个字,基本成了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小m时常在报纸堆里寻找广告标题。有一回,她抄了“黄金搭挡”的“乖乖,真的有效”。还有一回,她抄了“蚁力神”的“谁用谁知道”。我想,这些广告在楚天都市报上整版整版地打出来,会遭竞争对手耻笑的,但是我没说。幸亏我没说,后来老吴还把那句“乖乖,真的有效”狠狠夸奖了一遍。
我们抄得最离谱的一次是把竞争对手的三个整版共九千字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只换了产品名和药物机理,然后投放在南方都市报上打云南市场。老吴说,这样可以断掉竞品的后路,我们先在云南打过了,他们就进不了云南了。我心想,人家不知道做新稿子?
还有一件事不仅好玩,而且完全可以称之为奇迹。那天马医生是作为一个重大新闻向我们宣布的。她说,刚才有一个服用了lb胶囊的人打电话来说,lb胶囊效果不错,他吃了三个月,阴茎真的增长了5厘米,他老婆让他打电话来感谢我们公司。讲完后办公室里炸了锅,每个人的嘴巴都因为惊讶而变成了o型。马医生说,不会是老吴找的托儿吧?但被大家一致否定,因为老吴才不会体谅医生的内心痛苦呢。那只能说,这应当属于一个万分之一的奇迹。
据另外一位工作时间较长的咨询医生讲,我和小m所做的产品db胶囊与lb胶囊其实是同一种药,只不过是取了不同的名字,各自包装,各自定位功效而已。所以,最后db胶囊作为壮阳药店来卖,lb胶囊作为增大男性器官的药来卖。而事实上,它们只具有短时壮阳的效果,类似于春r*。因此,我们无法不觉得,那个男人的阴茎能增长5厘米,是一个天大的奇迹,是中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大彩。
做保健品是一件很开眼界的事,同时也很亏良心。做策划的是通过报纸去骗一大群人,而咨询医生则是通过电话一个一个去骗人。有这里,医生其实只是一个传话工具。因为药的机理是由没有学过医的策划人员制定的。医生要做的,就是用他的医学知识把这些伪科学讲得像真的,把患者说晕了事。有一次一个老患者打电话过来说:“你们还在骗人哪?”这让我们的咨询医生很痛心。
我不想在这里混下去了。不想这样每月拿一千块钱,用一句“科学开发性潜能”的幌子把成本为5毛钱的春r*卖到15块钱一盒。这样的生活真的很没劲。
(三)
六月快要到了,我终于要毕业了。有时候我为自己能在毕业前积累三个月的工作经验感到一丝骄傲。可想一想这三个月我又没怎么做事,甚至还泯灭了激情,我又感到十分的沮丧。
但毕业终究还是一件让人想想都觉得高兴的事,因为我是那样讨厌我所学的专业。毕业了,就不用硬着头皮看书去应付一门又一门的考试了。可以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无论成败。只是我还有三门课没过,要等着清考。我因此很紧张,甚至很担心。
大学四年是我读书生涯中最痛苦的一段时光。所修的五十门课中,只有一门《法律基础》让我喜欢,其它的课一半没感觉,一半让我痛不欲生。我之所以没有被生活逼疯,是因为我总是在妥协。
早一些的时候,我以为,我是一个刚性的人。可现在回过头去看看,远远不是。我利用备考政治的方法备考高数、模电、数电、数字信号处理、c、c++、单片机……我在考前把计算题当成简答题来背,每次考试都作弊打小抄。不仅如此,我还学会了在考场上左顾右盼。这一切,在上大学前我从未有过,而且深深鄙视。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大二的时候我曾想过要离开民院,一个人远走他乡去磕去碰,但想想在农村吃苦的父母我忍下了。然后我就开始不断地向生活妥协,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倘若那时候离开,也许,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依然酷似2002年秋天那个背着书包在烈日中跨进民院的未刮过胡子的稚气男孩。
我去找过负责清考的老师,这很可耻。好在他们并没有透露什么,只是叫我好好看书。汪汉辛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看书,没事的。我答应得很谦卑。在老师面前我一谦卑、听话,除非那个老师的水平很差或人品不好。在我比较年轻一点的时候,曾骂过很多老师,现在想来,这是不对的。该挨骂的老师应该是少数。
看专业书时候我总是走神。所以我是欠揍的,答应老师好好看书,却又没有定力。我自小就没有定力,无法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硬要去做,就要以损失人格为代价。这四年来我已经损失很多了,我快要不是我了。
上个月冷月发短信给我,说她想离开民院,去外地学瑜伽,然后以此为生。我说,以瑜伽为生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她随即承认自己其实只是想逃避。我告诉她,生活其实就是无处可逃。说这话时我想到了《看上去很美》里的情节,方枪枪一心想逃离以小红花来评价人的幼儿园,可在最后的最后,他却看到了街上的大人们戴着大红花气势磅礴而面无表情地走过。也许我是妥协惯了,总是劝别人先拿到文凭再说。我竟然是这样的软弱。
(四)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毕业。如果能,我要马上去广州做广告文案,去做正规一点的产品,不再这样伤天害理地骗人;如果不能,不知道广州会不会接纳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广告文案。这让我很头疼,我甚至想,实在不行就去办张假文凭好了。除了文凭,我什么都是真的,我这个人,我的知识,我写出的文案,都是真的。我是配得上一张假的本科文凭的。这样想大概证明我已经变得更坏了,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其实不想这样,但我的头皮不够硬,真的。也许刚出生的时候是硬的,但长大了就慢慢变软了。我不知道。
小蔡说,我的心思细如女人。这一点不假。我能不动声色地看出每一位女同事哪一天来月经,尽管她们都隐藏得很好。这样也许不太对,但这是真实的我。在我的身上,真实的我已经所剩不多。前两年我迷恋王小波,在文字上极力模仿他,写来写去总觉得是模仿了一个空壳。这很不好。我现在怀念起自己了,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地拿回来。我以后不模仿王小波了。
六月马上就要来了,武汉粘稠的夏天马上就要开始。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因此而忧伤。也许,我真的会拿着高中毕业证去广州找工作,我会脸憋得通红向人介绍我能做什么。那样的话,别人会请我出门,走到街上。他们会对着一个套在白衬衣的瘦弱背影窃笑或叹息。如果运气好,他们会看着风吹过街道,我就像要飘起来。
这些还是稍晚一点的事情。也许,在这个粘稠的夏天到来之前,我先要学会去爱我的女朋友小蔡。我好像还没有开始爱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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