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湮灭中的行走叹息(二)易宗明

发表于-2006年05月11日 下午5:37评论-0条

烟雨上观宫

历经了五百年的风蚀雨浸,一次又一次毁于不虞之患,上观宫逐渐退隐如烟繁华的残影,淡出崇高功德的梦境。

感悟古旧光华和人情,往事如梦似烟,迷迷蒙蒙。烛天烽烟,惊天鼓角,震天呐喊,仿佛仍在一片茫茫中交响缭绕。一场场战火,让金殿痛失了王者霸气;一次次洪水,令上观宫谢幕了儒家风范。

公元1511年至1525年,第六代华阳王朱承爝大兴土木,耗时十五年在袭地上修建了一座武当行宫——上观宫。在澧州城南十里许的地方,用规整的青石垒砌筑土,建造了一座五六米高的平台,自下而上二三十级石阶,台上修建了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金殿。金殿座西朝东,台下前侧是南北相向的两幢住宅官署。明尚书李如圭告老还乡后拜会华阳王,撰写了《武当行宫记》。抚摸一块块无语的青石苔迹藓痕,满目疮痍。每一块青石都有一个苦涩而心酸的故事。拾阶而上,登临金殿远眺,澧水浩淼,蓝天无垠,使人万般遐思,感天地造化之玄妙,叹水天一色之雄浑。

上观宫在我的潜意识中不过是一所学校。金殿住着联校领导,南北相向的两幢青砖青瓦的旧舍是四个教室和一隔两半的老师宿舍,当然更多的教室宿舍则分布在北头一长栋红砖青瓦的平房里头。金殿与金銮殿之间是否有什么讲究,无从知晓。上观宫从武当行宫沦落为初级中学,数百年光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史书上记得不详,传说中也模棱两可。当时骨子里认为联校就是最权威的机构,似乎比操坪中那棵五百年高龄的古柏更枝茂根深。其实,上观宫有两棵挟雷拽闪的古柏,不知什么时候死掉了一棵,剩下的那棵老态龙钟,二三个人也合抱不住。时间在它面前也减缓了匆匆步履,俗世的滚滚红尘不曾污染它的呼吸,只是树身被岁月掏开了一个大洞,沿树表巨大的裂缝钻进去,可以藏匿三五个人在里面。学生们神秘吹嘘,上观宫是省级保护文物,那棵古柏还是航标呢。这,谁也深信不疑。入读不久,学校对古柏进行了围砌保护,近一米的护砌把树缝掩去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截再也没人敢钻进去了。不过,每每有飞机在校园上空轰鸣,课间学生都会涌到操场仰望,心中洋溢着无限自豪。

上观宫声名遐尔。在我看来,不论因它如何风生水起,不过是史页上淡淡的惆怅。念初一还在邻村,新开了一门英语,由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代课老师上课。记得课本上有一幅红旗,标着英语单词“flag”,每当她带读时,邻村的学生便淫笑着齐声发出“胡癞的”、“胡癞的”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每每发生类似的恶作剧,英语老师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流出来,最终红着眼圈逃离课堂。这是讥诮的学生在她滴血的伤口上撒盐!我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端倪。学校一男老师与之发生了“桃色事件”,本为高官的男老师就因犯了这种错误才谪贬这里。这如何了得!联校让男老师到上观宫“写小字”,引渡心灵的迷途鸿沟,每天挑二十担水上金殿劳动改造,洗刷自身的罪孽污垢。男老师不堪身心折磨,最后选择了投井自尽……逝者长矣。我和哈代一样很同情老师:为什么动物的机体在伤害后都有复原的机能,惟独女人的贞洁就不可以复原了呢?

轻薄老师,作贱的还是学生。课堂上失去了老师的身影,受害恐怕数我最为严重,这足以影响了我的一生。到上观宫后,英语怎么也跟不上班。考试时,望着天书般的试卷,只好用抛纸坨坨来选择正确答案,最糗的一次竟考了“2分”。尽管潜质开始尽情发挥,学生时代的阴阳总有些颠倒。新开化学课后,灾难又找上了我,至今心有余悸。老师示范做制氯气的化学实验,突然发生了爆炸。与我一同坐讲台边的同桌只有微疡,我却满脸挂彩,所幸只是嵌了一脸玻璃碎片而没被盐酸毁容。祸兮,福之所倚。从此,我对化学课格外用心,生怕有所闪失又发生什么不测,因而化学成绩还算出类拔萃。

上观宫,给人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数学很让人恬目,乃直教数学的万老师常请我们几个到宿舍帮助批解作业或试卷。万老师课上得极好,对学生要求也极严厉。你上课好跑神吧,他犀利的目光一扫便知。他不动声色,一会儿遒劲有力地在黑板上板书,一会儿又口若悬河着在教室中穿行,漫不经心地提个问题,冷不丁地将三角尺敲在走神者头上:“你答!”尽管万老师也曾把我的头砸过一条粗痕,但自始至终我就没记恨过他,相反倒认为这是一种呵护。多年以来,我时常想起他,谈及他。万老师似乎在夫人面前丈夫不起来,一次次戴着粘着白胶布的眼镜来上课,有一回竟被追得慌不择路,穿越上课的教室躲进班主任房里好半天不敢出来。万老师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嗜好,出恭时用一张报纸包一撮瓜子,一边看报一边嗑,嗑完瓜子看完报纸,包瓜子的报纸就用来当手纸。

上观宫正是我青春拔节长叶儿的时候。每当学校举行文艺汇演,我们男女四个就做为班级诗歌领颂,一首《青春颂》至今仍荡气回肠:“真正的青春/不是季节的点缀/而是走在最前面的尖兵的脚步/是历史的巨浪/时代的大波!”青春,是一支太美的歌;青春,是一幅刚落笔的画。可惜那时生理发育太懵懂,发现自己的喉节不断裸大,紧张地用手指把喉咙捏得咳嗽不已,乃至如今到了卡拉ok包房再也不敢亮嗓子。

毕业班时换了班主任。班主任跟我藏匿的小小心思一样,特别偏爱漂亮女孩儿。她谙熟知乎者也,作文课更是一绝。时常,几个作文写得出色的,文章常被拿到课堂上朗读、讲评。这无形中也就埋下了我今天落魄潦倒的祸根。孰料生活中文章根本当不得钱使换不来柴米油盐,没几人正眼角儿觑你。宛如上观宫的汗颜往事——“斑花”心底就从没关注过暗中艳羡她的你。“斑花”是我们男生私下对一女生的称呼,她是上观宫公认的校花,只是在一次午睡中,“盲神”当值,偷偷凑到她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地宣布:校花的脸蛋上其实也有三粒雀斑。“斑花”走在校园,风吹柳摆的样子娉娉婷婷。她燦然一笑,就会露出编贝之齿,显得妩媚姣好。我时常忍不住偷眼相望她那风中遽然盛开的模样。这一望,其实有多少爱怜,多少柔情,复又生多少嫉妒,多少懊恼。原来,她早情窦绽开。疼痛在季节盛开带刺的花朵,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那男生恨得咬牙切齿,妒火中烧,带着无力回天的遗憾揖别上观宫,踏上了去车胤故里求学的征程。

慨叹上观宫的峥嵘岁月,领略江南绿水烟波和天地阴阳造物精妙。澧水河明明灭灭,水边的柳梢又长出了好看的毛毛狗,生命又开始了新的轮回。偌大的十里坪只空余着上观宫的残骸遗壳,孤零零的古柏瑟瑟地在风雨中飘摇,仿佛在诉说华阳王随明王朝一并灭亡、上观宫因此逐渐衰微的伤心往事。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易宗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天下的风声点评:

我们在感叹时光易逝的时候,不由感叹生命的多彩,也许就是这些让我们觉得生命美丽的吧!
文笔流畅,文章内容丰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