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乖舛，造化弄人。三月乍暖还寒，春之江南罕见地飘起2005年初春的最后一场雪。阳春白雪之际，他和她古城相逢。二十年了，他们仍语有憾焉。小城故事那么绚烂，就如漫天烟花之后，天空了无痕迹。

一

时光不再，在外闯荡几番后,满怀疲惫的他流回小城,尽管他刻意掩饰，他的脸上还是不时流露出那份刻骨铭心却无法言喻的痛楚。她流入都市，又是改名换姓,又是读研,然而这中间也有过忧郁，曾经多么期盼他能为自己拭干遗落在情笺上的泪滴啊。

曾经的故事云淡风轻。他们常常在春天的小河边结伴踏青，在秋风的山野里一起放飞心情。她总爱坐在他的破自行车后，他老是一不小心就把她摔着。他骨碌爬起，小心扶起她，惴惴不安地替她掸去尘土，她不忍心责怪他了。上山采刺莓，看着他那绉巴巴的手帕，她一把抢过来收进兜里,嗔怪他不多洗洗。他们席地而坐，吃完那帕红艳艳的刺莓,他恋恋不舍地将那帕香喷喷的花手帕攥在手心好久好久。从她手上接过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时，他惊喜地发现她错把她的香帕还给了他。那不曾触动的旧时情意，早已成为青春岁月的一款注释。他们走进了那间叫名典的咖啡屋，相对凝噎无语。

她让他怦然心动，她对他心仪不已。彼此擦身而过，总有些遗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那则“邮语示情”的一刹那，他眼睛放亮，工整地抄录后灵光乍现。他踌躇满志，精心设计了人生中浪漫的爱情，期待着演绎化蛹成蝶的那一刻。

那时候男女间只能偷偷交往，羞于启齿的话需要借助于一枚八分钱的邮票鸿雁传书。当然字里行间也不能太直露，绝不像伊妹儿时代相互发火辣辣的手机短信，上网彼此掏心掏肺地神侃海聊，见面便毫无顾忌地表白内心的情感。他憧憬着多年之后那些满纸沾着他青春气息的情书会在爱人的橱柜里经年流传，甚至有人会把他与一个有着阳光一样微笑的女孩的恋爱当做爱情经典，然后满世界都风糜用小小邮票来传递一种情愫，一种心语，一种慧黠。然而，此去经年，他们之间就像崇文者的写意，雪泥鸿爪,见月忘指，有句无篇；如尚武者的江湖，刀起惊艳，虎头蛇尾，有神无形。

二

她往咖啡里加了糖，用汤匙轻轻搅拌着，佯做轻松地问他：“不加块糖？”

他思忖着，心中的苦楚岂是一小块糖就能溶甜的？摇着头，他淡然一笑，幽幽地说：“二十年了，一直有个解不开的心结——当初你怎么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呢？”

她没有应声，其实内心早已死水微澜。当年情窦初开，多么希望月下老人会用一根红线把两只手牢牢地系在一起啊，月上柳梢的时候，头偎在自己心仪男人的厚实胸膛，一任幸福在自己的脸颊上弥漫。如果相知真是一种宿命的话，一切随缘，那么自然会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那一刻。少女的矜持让她固执地相信爱情近在咫尺，只是她不敢主动触及。

追忆着温馨的如烟往事，谁都不想让气氛太压抑。相遇只是一种缘份，相逢因而彼此求取些沉封已久的愉快记忆。他们娓娓而谈。她说：“那时流行戒指。”他道：“当年大都还戴不起金戒指，不像如今黄金首饰戴着都显老土，女性饰物非铂金的才够时尚。”话间，他惊鸿一瞥：她的手指中，脖子上，耳垂下尽是时尚。

纷传1966年的“”分硬币含银成份，于是大家满世界找这种连字也铸错了的贰分硬币打戒指。他说那想必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是不是当初有人发现了硬币上致命的错误，而司空见惯的人们压根儿就不相信人民币上的贰字会有乖谬。茴香豆的“茴”字尚且有四种写法，人民币上的贰字难道就不能是另一种造型？或者，发现乖谬的智者根本就没把这发现告诉任何人，而是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让人们去把那些他看着不顺眼的“”版本在不知不觉中消灭殆尽——既然1966年的可以打戒指，显然任何年代的这种硬币都可以打成戒指，这样最终就不会再有太多贻笑小辈后人的尴尬。就像当初聆听他风雅颂一样，她用手托腮，静静地听他侃侃而谈，末了接言道：“也许戒指又会给人造成心的遗憾呢，我是说脆弱的心。”

她早他打了一只，兴冲冲地把戒指从无名指上取下来让他欣赏，然后羞答答地伸出纤细的食指让他为她套上。那一刻，她莫名的激动。回头，他发动亲戚朋友帮助找这种硬币。表妹送来了两枚，央求表哥顺便为自己打一只。他高兴地让金银饰匠从另一枚硬币上取出一点，为自己打了一只稍显大点儿的，然后趾高气扬地套在了中指上。

他让她伸出戴戒指的右手，自己变戏法般地将藏在背后的左手伸出来，两只手挨贴在一起。那一刻，他如痴如醉，仿佛是在举行一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庄严仪式。冷落一旁的表妹很委屈，他把口袋中另一只掏出来，安抚地替表妹套在食指上。表妹露出了花儿般娇羞的红晕，可没人觉察到她的脸色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知道戴戒指的诸多讲究。她想，他都表露了心迹，自己仍苦恋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独自一人的夜晚，她大雨滂沱，晶莹的泪滴湿了少女美丽的梦，滴湿了少女斑斓的心，滴湿了少女绵绵的爱。书上说，爱是付出，爱是包容，爱是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

三

他仍在感伤：“说起来也算一种悲哀吧，我一直深爱着你，一次次向你发出喁喁之声，你竟漠然处之，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瞪大眼睛，有些吃惊：“你向我——”

他不置肯否，继续幽怨地说：“第一次，我将邮票倒贴着，我对你说——我爱你，但无法启口；第二次，我将两枚邮票连贴在一起，我对你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一次，表妹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你不开心，我赶紧将邮票向左倾，我对你说——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原谅我，好吗？然而，这之后你就销声匿迹，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去向。”

她坠入五里迷雾，心中波涛汹涌。一直保存的那些信件，曾让她奇怪邮票常常东倒西歪，有时一封平信却贴二张甚至三张邮票，当时还认为他对自己不怎么上心或他太纨绔，熟料那也全是一些处心积虑的爱的偈语！她向隅而泣，喃喃自怨：“这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中指上戴着戒指。我还知道戒指戴在小指上是独身的，戴在食指上是求爱，戴在中指上表示在热恋中……”

阴差阳错。也许，他们谁也没有错，所以现在都只能沉默。

爱情伸手可及，可谁都没有去伸手抓住。都曾默默地吐丝，悄悄地结茧，然而还没等到咬破茧皮便僵死茧中。原来，两个人从相遇、相知到相守，还需要一份勇气，需要一种明明白白的承诺啊！

(备注：引号中的贰字是错字，两横在上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