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勿惜刚进屋门，雨点儿便竹筒倒豆子般砸了下来。她不由吐了一下舌头，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跑得快，才没被淋成落汤鸡。室内光线很暗，她没有开灯，踢掉鞋子，来到窗前。一篇叫做《瞬间空白》的文章这样写到：“看到雨滴从玻璃上滑落的样子，原来是有轨迹可循的。它们断裂，急促，破碎，缓慢，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她想看看这场雨的轨迹。

这场雨应该是没有轨迹的，因为太大，入目的是一片雨雾，你中有我，我中有他，混作一团。

电话铃响。

花勿惜马上跑过去接起来。

“你挨浇没有？”她问。

对方一愣。

“我是爸爸。”那端说。

花勿惜又吐了一下舌头。她以为是男友打来的。

“你来摩天大厦顶楼一趟。”

“可是——”　花勿惜拉着长声，有些犹豫。天上的云层黑压压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有事告诉你，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

花勿惜对着嘟嘟响的话筒撅起嘴巴。爸爸总这样霸道，就因受不了他的高压政策，她才从家里搬出来住。

2

当花勿惜站在摩天大厦顶楼时，第一次像个白痴一样。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一口气，转动脖子，闪动眼睫，向四周看。她的目光畅通无阻，没遇到任何带有生气的障碍物。空旷！大概盘古开天地之初，天地间只他一个人时，他就是这个感觉。没待花勿惜发出更多感慨，大厅里端已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喊声。

“过来吧，潘多拉宝盒还没打开呢！”随着，一个中年男人从一把躺椅上站起来。看来，他得暂时充当一下路标的角色，不然，这位漂亮妞好像永远也弄不清该朝哪走。紧接着，男人大笑起来。

花勿惜知道男人笑什么。她乍听有人喊时，浑身一哆嗦，那样子准像个受惊的老鼠或小鸡了。但是，她并不计较别人的讥笑，这么宽敞的地方，容不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那人是她老爸，花友文。

“爸爸，今天咋这么幸运？就咱们俩！”她有些雀跃。

男人又笑了，里面若隐若现着一丝嘲讽。

“因为今晚我把这儿包下来了。”

花勿惜瞪大眼睛，头摇得像疾风中的风铃。包下？太不可思议。

“好了，乖女儿，别像个呆瓜似的了。坐下来，听我讲一个故事。”

花勿惜迟迟疑疑地坐在窗前的沙发上。

“太奢侈了！要讲故事，用得着花几万块钱，摆这么大的谱吗？”她不解地想。

3

坐下来后，父亲专注地看着女儿，一直没再开口。花勿惜有些好奇，也有些性急。这些年来，父亲从来没有给她讲过故事。

“爸，你要讲什么故事给我听？”她提醒他。

男人并没有改变姿态。

“不急，整个晚上，这儿不会有别人来。”他回答。

花勿惜站起来。既是这样，她可要到处走走看看。男人的目光追光灯般随着女儿的身影游移，渐渐的，里面溢满温柔和怜惜。

“现在行了吧？”花勿惜仔仔细细地转一圈后，问。

“你交了个男朋友？”男人面色凝重，答非所问。

花勿惜点点头。

“进展如何？”

“我还自己住。”

“也就是说——以后，你会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甚至嫁给他?”

花勿惜想了想，又慎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像外面的天气。

“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他冷冷地问。

花勿惜有些害怕。听说母亲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所以，父亲和自己的关系一向不太亲密，但这次是最严厉的一回。

“好像是说，有些东西不用去珍惜吧。”她怯怯地答。

“你只答对了一半。它的另一层含义是，我憎恶过去。”男人恨恨地说。然后，他低低地讲起了一段往事。

4

23年前，一座小镇里，站在镇东头就能听到镇西头传来的鞭炮声，一对青梅竹马的年轻人正在举行简朴而隆重的婚礼。为了让心爱的妻子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婚后没多久，青年背着行李，去了很偏远的一个矿区下井挖煤。妻子想跟着一起去，可是丈夫太爱她了，不忍心让她到那个穷山沟遭罪，便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这是男青年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年后，他揣着5000块血汗钱“荣归故里”时，他的妻子，他印象中体贴贤惠的女人，竟然和别人偷情，并且怀了那人的孩子。妻子要和他离婚，他不肯。这是他从小爱到大的女人，怎么能让她离去。为了避人耳目，他带着妻子背井离乡，一起来到矿区。半年后，妻子临产，因为胎位不正，难产。医生拿着病危通知单让家属签字时，他想到妻子对他的背叛，签上了“保孩子”三个字。

一个女婴来到人世，她的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5

花勿惜呆若木鸡。她不知道她的生命中竟充满了罪恶、血腥、丑陋和伤害。她也不知道她是该恨眼前这个害死她母亲的男人，还是该感谢这个给了她活命的机会、又把她养育成人的男人。只有一件事她特别清楚——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男人来到花勿惜身边，将她的头轻轻揽在怀里，抚摸她乌黑浓密的秀发。这样的秀发，23年前，另一个年轻女子同样拥有。

花勿惜打了一个冷战，猛地挣脱开男人的怀抱，站起身，再对他怒目而视。

“你为什么选择让我活？”她颤抖着声音质问男人。

“因为我更不想让你母亲活。直到你出生之前，她都还想离开我！”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叫。

6

偌大的空间里，持续着死一般的沉寂。花勿惜一直在努力思考，这个养了她20多年的男人为什么选在今晚，选在这个地方告诉她这件事。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时，她选择了放弃。

亚力山大在攻占土耳其时，当地有一个绳结，谁能解开它，谁就可以称帝，亚历山大只略瞅一眼，一剑砍下去，绳结应声而开。

她没有亚历山大的剑，但她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道理。

“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她问。

“这是你的身世，你早晚都要知道。”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你正在背叛我！”男人提高声音，“我努力挣钱，给你最好的生长条件，让你像个公主一样地活着，来赎回害死你母亲的罪孽，你越来越像你母亲了，黑亮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连说话的语调、走路的姿势都越来越像。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谁。而且，你也像她一样，背叛我，爱上了别人——”他变得咬牙切齿，一副“逆我者亡”的阴森恐怖，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花勿惜已经预感到了危险。

“为什么选择在这儿？”她战战兢兢地问，同时，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从这儿跳下去可以感受到飞翔的快感。”男人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你们一个一个地背叛我，离开我，扔下我一个人守护寂寞。我害怕寂寞，害怕极了。”

已经退到窗前。根本无路可退。花勿惜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潸然而下。静静的，一阵微风从身旁掠过，她大惊，睁开眼睛，男人正从32层的高空向下飞去……

本文已被编辑[吟媚]于2006-5-11　16:30:3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