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雨季的夜晚，电闪雷鸣，总会在冥冥中等待一个人的轮回。孤独吞噬了每个细胞，思念的灵魂在下着雨的荒野漫无目的的飘荡，心在黑熊山谷的沟壑中徘徊。

老大是我的老师兼情人。老大不太爱说话，他把对生命的认知与感悟都沉淀在摄影作品里，他从事业余摄影创作十多年，一直将摄影作为剖析自然、剖析人性的手段。已近不惑之年又攀上一个艺术新高峰。叫他老大，是因为他比我整整大十二岁，巴蜀之地“大”即是“爸爸”的意思。做他情人，是因为他对家毫无概念，妻子走了。我也不想做他的妻，单纯的婚姻无法做爱情的保障。爱情没有诺言反倒显得珍贵。

2003年春天，我们去黑熊谷拍摄素材，准备在年底以黑熊谷生态探秘为主题搞一次个人摄影展。“黑熊谷”传说有黑熊出没伤人，究竟那年伤人，伤了谁都无可考证。但人人相传，久而久之，黑熊谷就成了禁地。据《县志》记载：黑熊谷主峰海拔3842米，大小山峰相连共7座。抗日战争时期，在峡谷瀑布处开山采石，后废弃。

或许是乏人问津，这块未经雕琢的天然宝石一直没被打磨抛光。我和老大，想用摄影人的眼光纪实、提炼黑熊谷的自然风光和生态宝藏，希望以此吸引世人的关注、研究和开发。

从清明到雨季来临，我和老大共去了黑熊谷5次，拍摄了大量以黑熊谷自然风光为背景的作品。画面中的黑熊谷在老大思维的提炼下尽显神韵，具有美好的视觉感染力和情感冲击力。

第6次去黑熊谷是在8月中旬，终日阴雨霏霏，山谷沉浸在深蓝色的雾霭之中，更是美轮美奂。本打算9月初雨季过后上山，但禁不住雨中山色的诱惑，我和老大12日凌晨两点出发，四点抵达峡谷入口，村人还在梦乡中。我们把车停在开阔地，备好摄影器材，开始艰难的一整天的跋涉。准备把前几次的拍摄路线再重走一遍。

雨季的峡谷瀑布震耳欲聋，咆哮着由大山里奔腾而出，夹杂着大量的泥石流。我举起相机，老大说：“丫头，先赶路吧！咱俩从主峰往回拍，说不定回来时雨停了拍摄效果更好。”

大前面走出很远，山路湿滑，天还下着蒙蒙细雨。我摔了好几次，他连头也不回，只顾朝前走。我干脆坐在地上：“老大，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老大，我脚疼！”

我就知道他拿我没办法。

他背着我：“丫头，有一天我老了背不动你了，怎么办？”

我说：“等你老了，我找个年轻的帅哥背我！”

老大威胁到：“那我现在把你扔到大峡谷里喂熊！”

我沉默，紧搂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湿滑的雨衣透着男人的体温和味道。我则象一丛碧绿的爬山虎，肆无忌惮的攀附着峭壁。

一同爬山涉水有近两年了。在这期间，老大卖了房子，买了部越野车，添置了摄影器材和冲洗设施。男人最魅惑人处，是对事业的执著吧！

攀越到主峰已是中午了，体力消耗了大半，老大却兴致高涨，搭防雨布、摆放器材、取景，十二分的投入了工作，完全忽视我的存在。不忍打扰他的思路，我悄悄的转换方位，开始我自己的实践拍摄。浓浓的烟雾在半山腰飘浮缭绕，雨敲打着深绿色的树叶沙沙作响。隐隐的望见远处峡谷瀑布的巨大黄色水流和左侧山壁荒废的采石场，已被大面积的沙石覆盖，没有任何植被，在林海中尤其显得光秃秃。我做几个深呼，伸手触摸眼前飘过的云雾。此刻，才体会到什么是荡胸生层云，天涯归眦鸟。

一直在下，下午三点多，我们返程，担心天黑以后找不到出谷的路，其它山峰第二天再来拍摄。从主峰返回瀑布口，又历经了三个小时。准备在瀑布前采石场的空地上停留半小时，拍几张有价值的照片。

春季来时，瀑布只有涓涓细流紧贴峭壁而下，浅绿的爬山虎形成天然的屏障。此时，随雨季的来临变得气势磅礴，一泻千里，山石撞击发出剧烈的响声，落差三十几米的水流激起大片云雾，咆哮着冲下山去。雨不知何时停了，有只鸟在上空盘旋着，瀑布吞噬了所有的声音。我迅速的举起相机，想把离群的鸟一同摄入镜头。坚强的生灵勇敢的抗拒瀑布的冲击，努力的朝天空飞去。

不知何时，老大窜到身侧，蓦地将我推下山坡。我双手护住相机还没来的及思想就顺势而下，落到溪边的沙地上，石块儿划破小腿肚，钻心的疼。眼中立马蓄满泪水：“老大，我腿摔破了……老大，老大……”瀑布淹没了我的声音。我转过身来，山体不知何时坍塌，大量的泥石流直泻而下，覆盖了我刚才站着被老大推下的位置。随泥沙的惯力，部分石块儿迅速滚下山坡，我忘记躲闪，直到一切的动都静止，我才反应过来拼命叫喊：“老大……老大……你在哪儿？快回答我！老大……”四肢并用爬上山坡，疯狂的扒着沙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小时过去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依旧跪在泥沙堆上，双手挖着、刨着，已经看不见手中扔出去的沙土都是斑斑红色。

眼前的泥沙呈现大片的深红色，我颤抖得拨开，是老大浸着血的帽子，被挤压得不成形。渐渐的，露出混着泥沙的头发，被血浸透发出强烈的腥味。我屏住呼吸趴在泥沙堆上，沙哑的呼唤他的名字，双手不敢继续挖土，又不敢停下来……

一只叫鸳的鸟，就这么凄烈的呼唤着鸯。偶过的山风吹落叶底的水珠，风唱着哀哀的歌……

老大满脸的泥沙和鲜血模糊了面目。我捧起路边的积水，小心的给他清洗那张傲气执著的脸，流着血的手指滑过他的眉毛，紧闭的双眼，小心地擦去每一粒泥沙，光洁的皮肤又被我的手指染红了，总是洗不净。目光停留在他那线条刚毅的唇上，情难自禁的俯身吻上那思念的温柔，草坪似的胡茬儿还向昨天那样扎我的脸，痒痒的……

“我们回家吧，走的时候，窗子忘关了！”

把他拖到土坡下角度最高的地方，让双臂搭在我肩上，再用衣服把我们捆起来，靠我脚步挪动前行着。他太高了，双脚拖在山路上；他太沉了，我弓着背不敢停下来，怕一不小心丢了他，没走几步就摔倒了。赶紧解开捆着的衣服，趴在他身侧乱摸一气，看有没有摔伤的地方，悄悄俯在他耳边：“老大，摔疼了没有？对不起，我太笨了。”老大依旧沉默着双唇……

周无可倚之物，我再也无法背起他。离停车的地方大概还有两公里的路程，我要用我的坚强和勇气带我的老大回家。我只能坐在地上，让他的上半身靠在我腿上，捧住头凭借脚登山石的反作用力一步一步往后挪，回家的路程因此一步一步的缩短。累了，就停下来，让他靠在我怀里。怕他冷，我把雨衣给他盖上，紧紧地搂住，用我的体温温暖他了无生机的躯体。

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一滴滴的敲打着他胡茬儿密布的下颚。我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双眼，贴住他冰凉的脸颊，拉过他的手抚摸我。我用力攥着，稍一松手，他的大手便滑落下去。我呜咽着说：“老大，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你的丫头，你看看我呀？”我心头滴着血，撕心裂肺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在我怀中一点点地消逝，最终变得僵硬……

我歇斯底里的呼喊：“老大……老大……”绝望的音调穿越峡谷，回荡在夜空。

夜已落幕，瀑布的轰鸣依旧吞噬着峡谷中的一切，雨，又下起来……

好心的村人发现，黎明进入峡谷的汽车天黑没出谷，便组织人员上山来寻，找到拖着老大在山谷爬行的我。

金秋的十月和元旦前，我又上山了四次，黑熊谷的村人自发组织陪我了四次，循着老大的足迹和思路，拍摄了大峡谷的秋冬。春节时，在学院的礼堂以黑熊谷村人的名义搞了一次黑熊谷生态探秘摄影展，沉寂已久的黑熊谷终于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摄影展开幕那天，我没参加，去看黑熊谷早已干涸的瀑布了。

北风夹杂雪花吹过峡谷，山林呼啸，风中呜咽着的，仍是一只叫鸳的鸟，对那只叫鸯的鸟的凄烈的呼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