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作为儿子,不应如此说,但却又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因为,我深深地爱着我的母亲。
母亲三岁时便成为孤儿,跟她的姥姥一起生活。由于那还是个饥饿的年代,母亲常常到田地里挖野菜、毛根来充饥。春天来临时,也是穷人好过一点的日子,母亲便会爬到杨槐花树上摘槐花、爬到榆树上摘榆钱及树叶等拿回家煮着吃。槐花可以生吃,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对于一个饥饿的小女孩,也许就是难得的美味了。偶儿,母亲也会悄悄地跑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庄稼地里,偷些东西来填饱空空的肚子,可若是被发现了,就会不顾一切地逃跑,因为母亲清楚地知道,如果被逮住后,会遭到毒打的。饥饿、恐惧、孤独,伴随着母亲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
十七岁,母亲嫁到我们家。在我们那儿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娘家没人,到婆家就要受气。而我的奶奶却又是位十分精明能干的女人,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全仗她一人打理。而我的父亲,又是一位很听他母亲话的人,我的大伯母、三婶及我的两个姑姑在家中的地位都比我母亲高,可见,母亲的处境是多么地艰难。
我父亲是个爱生气的人,如果他哪天不高兴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蹲就是一天,或蒙头大睡,也能睡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母亲做好了饭,大家都不敢吃的,只有我的哥,不管那么多,独自一人吃饱跑出去玩了,而我与母亲及弟弟,则在家中那种冰冷凝重的空气中煎熬。如果我的奶奶对我的母亲有意见,就毫不客气地当场训斥,或告诉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回到家里,就会因为他的母亲对我的母亲不满意,出手打我的母亲,而且是关上门,不让别人知道。我的母亲也不会大哭大闹,因为她也知道,那样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帮助她,或者劝说我的父亲。不是因为父亲太霸道,而是因为当时在我们那儿,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是娘家没有人的女人啊。
我深深记得,那时我才十岁左右吧,在一个晚上,父亲又打母亲,也许母亲真的受不了吧,就夺门而逃,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我与哥哥及弟弟拼命地到处寻找我们的母亲,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但我的母亲自己却回家了。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没有娘家的女人,又有何处去呢?何况还有她的几个孩子。母亲早些时候也想过几次,要离开这个让她生活艰难而又痛苦的世界,但每每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就放心不下了,因为母亲深深体会到,自己从小是孤儿的痛苦经历,孩子有个母亲,就有了家,有了爱,就不再无依无靠,就不会吃不上热乎乎的饭,就不会在寒冷的冬天因为没有棉衣而受冻,后妈再好,也没有自己的亲妈心疼自己的孩子啊!所以母亲为了我们,学会了忍耐:忍耐婆婆婆的挑剔,忍耐父亲的打骂,忍耐妯娌之间的埋怨,忍耐小姑的蛮横,忍耐邻居们之间的纠纷。受了委屈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流了泪就慢慢地咽到肚子里,有了不顺心的事儿,就一个人独自承受,也不敢和不愿向别人诉说。
母亲之痛,莫过于伤子之痛。在母亲年轻时,却有两个儿子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大哥在十岁左右,患上了一种怪病,浑身长疮,且不好医治,最后因为没钱继续看病而离开了人世。当时,母亲的悲痛可想而知了。后来,我的二哥,在他刚刚会跑时,一天,我的母亲和大伯母、婶子和两个姑姑一块儿推磨磨面,让我的二哥和唐姐姐哥哥在旁边玩耍。大家边干活边说笑,却把我的二哥忘了。而他呢,就一人慢慢地跑到一个水缸旁,看到水缸中有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出于好奇的缘故,就伸手去抓自己的影子,一不小心,栽进了水缸,当大家发现时,二哥已经停止了呼吸。后来听伯母说,当时母亲哭的昏天昏地,我只是感受到了一些。可后来,我们村上的一个小男孩在池塘边玩耍,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那位孩子的母亲,当时的悲伤,让我心惊:在深夜里,凄惨悲怆,那哀号的声音,划破夜空,直达云霄,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哭着哭着,就背过气去,她的家人把她弄醒了,她继续悲切地哭喊,让整个村庄陷入一种悲痛之中,听着无不动容流泪,“杜娟滴血猿哀鸣”与之相比,也会黯然失色。那时,我才深深体会到我的母亲,在失去第二个儿子时的悲痛情景。
母亲的坚强的信念,是战胜一切困难和疾病的力量源泉。那就是好好活着,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家。自己从小失去母亲的痛苦,不要让孩子再次品味。母亲由于常常受气,且无处可诉,便患上了胃病,而那种胃气上逆时,却发出很响的嗝喽声,犯病时,常常整夜无法入睡,于是母亲就信了基督教,在犯病时,就唱圣灵歌,给自己一些安慰。母亲对我们兄弟四人,尽心照料,生怕再有意外,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造成母亲严重贫血,在把脉时,都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由于长期受胃病连累,患了神经哀弱,常常不能入睡。后来又在医院发现了冠心病,骨质增生,咽炎,坐骨神经痛,胃下垂等疾病。但即使如此,母亲从没有屈服于命运,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生命十分珍惜。母亲常对我重复奶奶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如果让我活着,我天天喝稀饭都行!”可奶奶如此地眷恋生命,还是走了,而母亲却更加热爱生活。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很少有因病在家卧床休息过,总是与男人一样在田地里干活,还要回到家做家务:做饭洗衣服,伺候丈夫和孩子,喂牛羊猪鸡,拆洗被褥,纺线织布,做鞋做衣服等,一个人常常忙到深夜,可别人早睡了。看到母亲这样的劳苦,疾病也不敢猖狂,因为母亲不把它们放在心上,偶尔病犯得厉害时,母亲便吃一点药,好一点就停止吃药,因为不舍得花钱买药吃。在别人吃一星期的药,在母亲这儿可能要吃上一个月或两三个月,根本不按天按量吃,这样可以省钱呀!
母亲常对我说,以后要象小鸟,飞得越高越远越好,母亲从不指望养儿为防老,也从不向我们索取什么。大学五年的后三年,我都没有回家,工作了半年,到过春节时,我才回到家里。当时看到母亲正在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我悄悄地走近母亲,说了声:“娘,我回来了!”母亲抬头看了一下,知道是自己三年多没有相见的儿子回来了,说了声:“儿呀,你可回家了!”只见母亲摘下老花镜,双手捂住了双眼,哭泣起来。而我看到母亲比以前平添了许多白发,更衰老了一些,眼泪也悄然滑落。过了两天,母亲对我说:“儿呀,快要过年了,为了过个好年,不让娘的病犯了,你去到镇上给我买点药吧,这些都是你弟弟在医院给我看病时拿的药,我看了看那些药盒药瓶,就在纸上记下了药名产地。第二天,我坐车到县城去了。走了几家大的药店,我批发了母亲所要的十多种药品,如果按时按量吃,也足够母亲吃半年的,因为我不在家,他们不舍得花太多的钱买药吃。之后,我去了商场,为父母买了几件衣服。尔后,我又去了超市,买了许多水果,奶粉,饼干,糖块等,装了两大箱子回了家。母亲看到了这些,忙说:“不要买这些东西呀,娘不用穿新衣服,不用吃这些东西,有药吃就够了!”面对自己的儿子,母亲没有多少奢求,有药就能维持生命,能活着就好!也如奶奶所说吧,只要活着,就是天天喝稀饭,我也愿意!
外界环境决定不了一个人是不是快乐或者悲伤,而在于人的内心,对周围环境的态度。生活也就象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会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会对你哭。母亲对生活是渴望的,也是热情的,是热爱生命的。母亲的耐忍、坚强、对命运的不屈服、对生活的执着、对生命的眷恋,让我认清生活的许多真谛。
在母亲节来临之际,我把《烛光里的妈妈》这首歌,献给我的母亲,也献给天下所有的母亲,祝母亲们:健康!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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