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混乱而又卑微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挽救我。谁都不能!
——题记
一、对话与反诘
由小到大,我不止一次地梦到了死亡,在梦魇里。它像最深沉的水,让我困顿窒息,几乎每次都将思想压榨出了我的灵魂,却又是那样的懒散而漫不经意——如同随意、刚好顺手地完成着一个制造白痴的过程。
我身疲力竭,在无岸的黑河中进行着未知的泅渡,甚至,没有一座灯塔燃起微弱的亮光。
无人的落寂中,只有黑色的浪花溅没着,如一团团烧着的火焰,汹涌着、潜伏着,时刻灼痛着我,而我,渐渐失语,痛楚的声音被嘶哑的声带淹没在喉咙深处,只在胸腔的深处余留下空井落石的闷响。呐喊,如珍惜的物种,即将在对世界的反抗中失落,如燃烧后灰烬被风徐吹,濒临绝迹。
幸好,我还有提问的能力。也仅剩下提问的能力。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面对死亡时,我们除了提问,还能做些什么?
梦见死亡的日子里,我曾经与它进行过这样的一些只言片语的对话。
我曾问死亡:你倒底是什么?是永恒吗?是再生的一个起点吗?还是一场盛大宴会的开始?亦或是一个妙手空空的神偷,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我身边,伺机一点一点地偷走我的时间、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或者,不过是一个虚芜的哲学命题?我一定要死吗?为什么要死?死,又意味着什么?仅仅是几滴怀念的眼泪和不能充分地完成自己的不甘心吗?
死亡说:我只是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其实你们人类不也是一样,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仅仅为了创造所谓的价值吗?为了证明自己吗?可什么是价值呢?什么是自己呢?连生与死都由不得你们自己,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都不属于你,你又去祈求什么所谓的目的与意义呢?神秘背后的真相,永远都是虚芜而苍茫的,每一次得到答案后的幸福很快便会消逝,随之而起的却是追寻后的疲惫不堪与心力交瘁,结果永远都是不重要的,空虚与寂寞只有在过程中才被压制而被暂时忘却。
我问死亡:告诉我,没死之前,我应该怎样活下去?我的痛苦应该向谁倾诉?谁的怀抱能向我敞开?还有谁能不再拒绝我?我的苦闷,我的焦躁,我的忧虑,我的绝望,我的悲痛,我灰色的人生,统统依附何处?此岸在哪里?彼岸又在哪里?我在风中飘摇,谁能用一根细长的钢针穿透我的灵魂将我直直钉在那个叫社会的面板上,将我定位,无论怎样摆晃,也不再那样无助?我悲痛莫名,我痛哭流涕,我偏激执拗,我狂躁不堪,我怒发如狂,我一无是处,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活下去,忍受自己带给自己的折磨,忍受我能感受到的来自外界的最大限度的压力?难道真的是生不如死?死亡真的是一种最潇洒的解脱方式吗?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将这辈子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抹去,重新洗牌,重新来过?还会不会再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了?所有的欲望,所有的不满足,能不能在死亡后,全都实现?
死亡说:没谁能真正的温暖你,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人的世界里,充满着欲望与控制的法则。情感,也是用来控制他人的利器。你即将面对的,就是你曾经逃避的。一切都在过程里,死后的事情,依然如故。如你,生与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问死亡:我能选择逃避吗?我能选择躲开吗?是不是真的逃避躲开后,便不再痛苦了,我便不会再有怅然若失了?不再有那些繁杂的悲欢离合纠缠了?
死亡说:人活着,就注定要被两种痛苦纠缠,一种叫做责任,一种叫做义务。这是人类自己对自己的戕害,用所谓的道德与礼法把自己牢牢缚在绞刑架上,任凭从心源底处出发的情感与责任和义务纠缠、融合成一条粗壮、坚韧的绳子,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越缠越紧。可笑的是,你们还异常崇拜这种慢性自杀,把这种痛苦当成自己的墓志铭、当成自己的炫耀的资本而万世吟诵,代代相传,融化进骨血里。真是可笑啊,把痛苦当事业,拿自残当快乐,并且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一种天性,所以,注定了,你们生下来就是痛苦的,你们还能怎样逃避?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你们终将陷进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圈套中,无法逃避!不能逃避!!默默地接受自己的宰割吧,你们这帮上帝造成的傻子!
我有些出离愤怒了:是的,你可以剥夺我们的生命,甚至可以掌控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在面对着你时做出太多违背我们本原意志、本不应该做出的事情,但是,你不应该如此践踏我们的尊严。把德与仁说成是迂腐,把义与情说成是痛苦,把我们世代信奉的哲理说成是我们痛苦的本源,你简直丧心病狂,想令我们生不如死。与其卑微地活着,不如壮烈的死去,我情愿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你、死不瞑目,也不愿在你的践踏下苟活在你狂笑的阴影里。
死亡笑了:践踏尊严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谁敢拍着胸脯说,趟过人世的这条河后,真正地问心无愧呢?其实,被外力践踏并不可耻,一次又一次地自我践踏才是最可耻的。用自己的行为践踏自己的誓言,用自己龌鹾践踏自己的高尚,用自己卑污践踏自己的纯洁,披着仁义的外衣,打着高尚的幌子,做着卑鄙的勾当,这便是你们人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不是你们人类最真实的写照吗?当美妙的外壳被生生硬碎时,里面不过是一堆恶心的蛆虫,这就是人性的悲哀。虚假替代了真相,谎言愚弄了真诚,真实的一切从来都是像臆语一样苟存在似曾相识的梦里、苟存在你们人类自恋并忏悔似的文本里,自我践踏的最终结果,不过是让自己堕入了真假交错的幻境,无法清醒,在沉沦中痛苦而无法自拔!
我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不是这样的,你在欺骗我,你抹杀了人类最善良的本性,你让一切变为尘土,你才是最野蛮的思想屠夫,宰割着人的意志,你才无耻。你凭什么把自己尊为先知与智者在这里戴着有色眼镜来考证人类?
死亡是那样不屑地说:先知与智者不过是你们人类把自己神化的过程,崇拜自己的同时却把自己的愿望扭曲成神圣背后的阴影。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背后处处血泪、声声悲歌,在光环下面制造肮脏,这才是你们人类最擅长的把戏。尘还是尘,土依然是土,混浊不堪的你们永远无法与尘土比肩,我又怎能让你们变为尘土呢?思想是用来解剖自己的利器,你们自己是自己屠夫,一刀一刀将自己凌迟在岁月里,也许,这便是你们所说的痛并快乐着。你们心甘情愿。
我疯狂地喊着:这不可能,千百年积淀、锤炼、相传的文明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死亡轻蔑地笑了:你们留下了什么?最多是一整套处心积虑的实现自己的准则体系,除此之外,还有仇恨、孤独、寂寞。
我说:不,我们还拥有创造下的这个世界。
死亡说:这个世界不属于任何人!眼前的一切只是你能看到的罢了,如果我现在要你死,你能带走什么?除了不甘心,你还能拥有什么?
我泪流满面,几近绝望:死亡,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救赎?是不是只有永恒的消失才能把我从痛苦中扯离分解出来?
死亡说:不。你错了。你的嘲笑与冷漠是最巨大的力量,最巨大的力量隐藏在黑暗中,我只不过在推波助势,在你们自戕的过程里扮演一个借力打力的智者,一切,都源于你们自己,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光明的神话,只有上帝能赐予给你们,可上帝,在哪里呢?
死亡狂笑着,转身而去,我继续在黑与白的轮回中沦陷着,不得其法,痛苦莫名……
二、影子的冷箭
我在散步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我一直很习惯。
它是我忠实的追随者,只要有光,便有它。无光的时候,我多半在睡眠或是做一些类似于梦游的事情——因为不在我控制范围内,好像与我无关了。所以,我不必负责,也不必惭愧。那种状态下的我不是我,是黑暗的衍生物罢了。
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时常选择在散步或是在一尾烛影的摇红中倾听自己、倾听世界,包括倾听我的随从——影子。因为这个时候我是游离于万物的精灵,我能感知一切,我是自己的上帝,我能主宰一切。
这个时候我很骄傲,居高临下的睥倪着我所能看到的,很伟岸、很庞大。
我能想到的,我能看到的,都是我,我,我,我——完美的我!
这样的我又怎能不洞烛一切呢?我甚至为自己的骄傲、孤独、寂寞而痛苦了,这个世界,还有谁能懂我?
影子,它沉默着,这个无知的奴仆,我随时决定着它的存在,它不过惶恐地承受着被支配的结局,纵使它贴身的服侍着我,它又能懂些什么?
我陶醉在自己的洞烛与透彻中,任由思想的力量在天地间穿行,畅快淋漓。
一声窃笑如蚊鸣偷偷钻入耳朵,它在嘲笑我,“你这个傻瓜”。
雷电交加,我轰然大怒,是谁如此无礼?
我高傲的灵魂与自尊不允许有人哪怕是半点的侵犯,我拔剑四顾,四处寻找,却,寻不到流言的巢穴。
那声音再次传来,好像是警告,又像是预言,“你不是都看破了吗?为什么还会如此愤怒的处处设防?处处设防,等于关自己的禁闭,会让人在妄想中成为一个快乐的疯子。处处设防,等于处处不设防,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嘲笑都会成为自尊的地狱,最高傲的自尊在其实无所谓的四面楚歌中,都会沦落为最肤浅的尘土飞扬。你懂吗?傻瓜。连这些都不懂,还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妄想狂!”
我简直雷霆暴怒了,却找不到任何发泄的人和物,一阵阵晕眩惊涛拍岸,自我的极端膨胀时被无名却锐利的锋锥刺破,我也只能在暴怒中颓糜萎顿,那些风发的意气、飞扬的神采,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呼之不应,只留下苍白的我,薄如蝉翼!
好无情的打击。你是谁?我沧桑、虚弱、无力地问。
“我是你的影子,主人。”它依旧那样谦卑。
“你是我的奴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主人,我并没有做错,我只是在说实话。”
“实话?实话便是无情的中伤与打击吗?”
“不,主人,你错了,真正的中伤与打击向来借着高尚的幌子锦衣夜行的,它潜伏在黑暗的未知里,你不知它从何而来,也不知它何时能去,它不会与你真正的谋面,永远都不会!你能听到的,是已经习惯的、美丽的声音;你能看到的,是已经习惯的、美丽的外表。仅此而已。真切的关怀,是当头棒喝,不是锦上添花,主人,我只想对你说,真正的高傲是沉默的,偶尔的爆发是响彻天宇的电光火石,瞬间,便是永恒,世界仅仅因为这一瞬便会记住它。成熟的伟大是磨难的累积,人们在成熟中一步步丈量着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吗?”影子依旧那样谦卑。
“不,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主宰一切,我是万能的,没有任何伪装能逃出我的眼睛,但你,我最忠实的奴仆,却在我站在峰颠的一刻猛的将我推下深渊,你才是伤害的发源地,你才是恶毒的养成者。所有的光荣与梦想都是永恒的,都应该满怀鲜花在飘扬中成长,不应该有丝毫的间断,你,不配来教训我!”我歇斯底里的狂吼,因为背叛,因为突如其来的无助,还有,还有令自己羞愧的欲振无力……
我想,我本应该是用漫不经心的嬉笑掩住来回翻腾的苦痛,用一种最深刻的态度来回应嘲笑,表达我的不屑,可我终究没能做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最脆弱苍茫的一处,时时在不经意间被轻轻的一击,溅射出疏狂与痛楚,还有鲜血。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在臆想的空间里自大的唐诘诃德又能怎样呢?还是敌不过源自奴仆影子的轻言浅笑。很可耻!
影子依旧不徐不缓的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了,我丧失了成为任何事物的主人的资格,也是的,尘就是尘,土就是土,我就是我,影子就是影子,没人能真正的主宰什么,包括生命都是任死亡予求予取,无可奈何。
那么多时间过去了,烛红渐渐黯淡,灯蕊在爆出几粒沉闷的声响后,黑暗覆临,影子,一点点的褪去,像是谁在夜间无人的时候轻轻摘下的面具,伴随着一声低哑的叹息。
我知道,它站在黑暗的尽头,孤独寂寞却又坚定地守候在我身边,必要时,说一些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话。
也许,那是黑暗的光明,亦或光明的黑暗!
我抬头望天,夜空很静。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三、绝望的疯子
一位先知进入了疯人院,他对所有的疯子说,我的孩子们,我是你们的先知,让我为你们祝福,为你祷告,为你们启蒙吧!疯子们捧腹狂笑,相互间笑言,“听吧,他说他是先知,多么可笑,还说要为我们祝福、为我们祷告、为我们启蒙,他可真是个疯子。”先知很苦闷,用尽了方法也不能让疯子们理解他、宽容他,他想到了用鲜血去洗涤这个世界里的无知和罪恶。当他准备自杀时,疯子们却先他一步将他捆绑,缚于一口烧沸的大锅前,先知恐惧了,他知道,这样的死去毫无意义,他终于屈服了。于是,他装起疯来,与疯子人一起傻笑、歌唱,疯子们接纳了他。以后的日子里,他变得快乐了,再也不去思索些什么。他好像真正的疯了。有一天,当另一个先知走进疯人院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先知,但他还是与其他的疯子们一起,把这位先知投入了煮沸的大锅。热汽蒸腾中,人肉的香味向上飘逸,他的泪水向下滚落……
后来他真疯了,再后来就死了,据说,他死的时候不再疯了,并且左脸微笑,右眼有泪,右手画了个问号,左手画了个叹号。
他是快乐的?还是苦闷的?
倒底谁是谁的先知?
人这一辈子,做不了别人的灯塔,也做不了自己的灯塔,活得混乱而毫无章法,所有的目标都是假象,只是暂时的欺骗,有谁能真正的按着自己希望的方向一步不差的前进?如果说有目标,那唯一的目标又是那样让人悲伤而无奈——好好地活着,晚一些,再晚一些死去……
人人都是疯子,没有上帝,没有救赎,无奈、孤独、痛苦,唯一的反抗便是疯狂起来,杀死先知,把曾经信奉的那些虚假吊上绞刑架上处死,然后,拒绝一切、忘掉一切、惩罚一切,也惩罚自己,也许会好过些。
智慧的临界是疯狂,疯狂的临界是死亡!
人们在变异中成为了疯子,疯子再次清醒的时候张开双手拥抱死亡。
这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一个浑圆的圈儿。
死亡,终究会来,谁都会见到它。只是不知,最后一次,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它永远是一个未知。
做为我,我正在用各式各样的阴谋把自己的先知缓缓杀死,兵不血刃,追寻着一个莫名的却又必然的圆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的,但,我是如此迫切而渴望地期待与死亡的最后一次重逢。如此迫切而渴望!那是种淋漓尽致、痛快非常的解脱!
我想,我死的时候,或许会有一点惆怅,但肯定不会感觉到阴森恐怖,因为我是那样兴奋地渴望过与它的不期而遇。
忽然记起死亡曾对我说,“当我来临时,你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压力与恐惧,怕与不怕,只有在我真正来临时,你才会有切身的感知。”我当时因恐惧而沉默了。可是,如果放在现在,我会这样回答它,“无论你怎样来临,面对着你,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无论承认与否,活着,就是一步步走进绝望的过程。当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填满无限的欲望沟壑这种不满足感把人推上千尺峰巅时,人便会绝望得无以复加,甚至,不敢回头,更不敢向前看,再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了,这样的人,又怎会害怕死亡呢?”
死亡,绝对的公正,对一切生命存在都具有最权威、最终极的解释权力,消失了,就是消失,无法抗拒,无从抗拒。
它终究会来的,在绝望而疯狂的时刻。无论你抗拒,屈从,还是期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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