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文轩兄邀去喝酒,说永华弟要在他家吃饭,请我去作陪。
陪人,几乎是我此生应酬的全部了:朋友来客,陪酒;同事搓麻,陪玩;学生捣蛋,陪混。陪使我喝坏了身体,损失了钱财,虚掷了光阴。当然,再大的官,再显赫的地位,也不能处处充当主角,人生总不免要作陪的,更何况所陪的人是自己的好弟兄呢?
我的忧虑生在半夜酒醒之后。昨天喝的是啤酒,醒来胀肚(或者是给憋醒了),要小解。躺下以后,睡意全消,只觉得头脑里像是充了水,心肺间灌了铅。肺部灌铅的感觉,我在读高一时跑了一千米后就有了,那是未锻炼的结果;现在的感觉,是烟熏火燎十四年的修为。头脑充水,已早已不是第一次。我饮酒辄醉,轻则如今晚,只觉得头脑发沉;重则当场吐红(严格说是黑),两三天内胃痛而且食之无味。前天看中国新闻,说国人平均寿命有了提高,七八十岁老人死亡率低,相反,四五十岁人死亡率高,原因有工作压力大,饮食起居无规律等。我读过《黄帝内经》,知道世间最高明的治疗法是没有病让医生治。又记得小时候,一次,母亲请巫师来“算命”,说我只能活四十七岁,母亲能活四十九岁。当时,我很奇怪,私心认为该是母亲活四十七岁而我活四十九岁的。现在母亲已过五十大寿了,而我的四十七大关还远呢。但是,以现在工作外压,烟,酒,色内耗的速度算,十五年的时间确实足以毁掉任何如牛的身体。
我不是怕死,问题是,如太史公所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自知才干学识不足以成为伟人,但陪人吃喝而死,终觉得愧对父母妻子。死生,亦大矣!雅人说:“要使生如夏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俗人说:“人生短暂,喝死就算”,而我这匹不雅不俗的蝙蝠,老是既招人嫌怨,又丧失自我。假使我能像雅人那样,“拍浮杯酒中,便足了此一生”,或像俗人那样,醉后就吃夜宵或倒卧街头,那该多好啊!可惜我是凡人,只好走中庸之道。我设想:烟要戒,因为没有人强迫,可以不作陪。酒则白的以三杯一两为度,红的以一瓶为度,过此不饮。理由有很多,但一言以蔽之: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好苟全性命于兹世。
设想归设想,现实是现在的时代,如同钟会们的时代,是“酒以成礼”,无酒不成席,赴席必陪酒,洁身自好,是要视为非礼的,于是常常叹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有时也自我安慰说,既然不是伟人,不求闻达,当如项莲生所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也想找找此中真意,可惜一到当场,往往变主为客,享乐改为了受罪。酒中也许有真意,李太白牛饮之后,不但有诗百篇,还有壮心和馀年要遣,我辈却不成,不是呕吐狼藉,就是脑壳灌水。稍好之时,是在面红耳赤之际,刚好用酒水灌出了大话。但话既羼了水,说的人酒醒后已记不得,听的人当场一笑就了,最实在的是自家的胃,几天之后还能消受酒精的滋味。
酒醒之后,糊里糊涂想到这些。但据说糊涂难得,偏见易行,崇尚中庸的我们,也想象陶渊明那样喊一声:我醉欲眠君且去,不想作陪了!
柴立中
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凌晨于静修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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