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 导
我这里说的"领导"指的是人,是指带领大家,指导别人的人物。邓小平同志说过:“领导就是服务。”他这里不是诠释“领导”一词,说的是作为领导者的行为、应做的工作。我的回忆,当然是写人,而不是论述行为。
我认为,塑造人生,在父母、老师之后,就是领导。每一个人,从学校走向工作单位后,在领导的说教、行为影响下,使他们以后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往前走,这个领导的影响力就产生了。
我参加工作时,洞庭湖工程处人事工作人员王清富接待我,由袁大亮带我到安乡水文站,站长杨尚文就是我的领导——技术行政领导人。站长杨尚文性格随和,与人友善,很关心同志,艰苦的外业测量,他都亲自参加。1961年我患肝炎,已经行动都不能了,是他发现及时送我到安乡县人民医院,因抢救快,才免于一死。
1962年2月2 6日,我结婚了。他和指导员、杨民柄(自治局水文站站长)、胥绍逵、金之林、张清敬、郭霞林、龙迪善、李蔚良、叶觉仙等10人送了我一本相册,一支仅次于美国派克的金星金笔。这是他们们对我的一份情,也是我的唯一的结婚礼物!我怎么会忘记呢?
我离开长委会后,只见过一次面, 十多年再没联系过。1997年我退休后,我总想找到他来感谢救命之恩。
1998年我写信到安乡水文站,就是没有回音。此后,又打电话到汉口找他妹夫许斯恬,还从市话114查询,总想找到杨站长的住处,都使人失望而告终,心情十分惆怅。
后来,我从湖南省水文总站汪介华同志处得知,杨站长有一个儿子在澧水工程处,他的女婿又认识杨站长的儿子,可以找到杨站长的住地、电话。我太高兴了。我找了三年的杨站长,终于找到了。我马上拨通他的电话,他也很高兴,也觉得很突然。这天是2001年11月19日。
在政治思想方面,政治指导员就代表了党组织。我见到的笫一任指导员叫陈凤堂,态度严肃,典型的军人作风。我记得,他有辆私人自行车。在那个年代,站上公用自行车都没有,他个人有辆自行车,这是很珍贵的。所以,他回汉口时,就将它吊在房子的梁上,生怕我们弄坏它。他的这点小事,就成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久,新任指导员常景泰来了。他是山东人,家里赤贫,18岁那年参加革命。他只有小学文化,道理可以说一些,长篇大论却不行。他打仗冲锋,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都不怕,身上留有几处枪伤。
他按党支部的要求,对职工进行政治思想教育。我的进步就始于他的启发、教育、关心、帮助。
我一直是尊敬他、记得他。因为他是我政治思想上的导师、老师。在他的教育下,我懂得了人生的道理,有了进步的追求,1960年入了党。1961年,他把我推荐到机关工作。1966年我任汉口水文总站副政委,我反而成为他的领导。但我至今,还是叫他老指导员,我还是承认他是我的导师和老师。
我又可怜他、同情他。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哭。这恐怕是可笑的吧。战争年代,那么残酷,他没哭过。为什么他在自己的同志面前却哭呢?他在那个年代的政治运动中,‘老百姓见了兵,有理说不清’。我觉得他有一点窝囊,很同情他的遭遇。
古人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指导员的‘哭’,是一种无可奈和的‘哭’、是一种有理说不清的‘哭’、也是一种悲凉的‘哭’。
我举三次他哭的例子。
一次,是‘三年灾害’时期。他带领我们在农场搞种植。在不久的‘四清’运动中,说什么帐目不清批判他。他只是哭着辩解道:“这是你们领导叫我们大办农业才搞的呀。”除此之外,就说不清自己的理由。他哭了。真是可怜!他不管帐,也不会管钱(斗大的字可以写一罗筐),他怎么交待得清呢?
二次,在‘社教’运动中。有人揭发他说过“现在是爹亲娘亲,还不如人民币亲。”在那个‘无限忠于’的年代,说错了话,给你‘上纲上线’起来,那是十分严重的问题。指导员当时说这句话,虽然是特指某种人的社会现象,却是客观存在的现实,有什么错呢?只是作为一个政工干部说出来,自然是政治运动的好教材。大家群起而攻之,他也没有理由解释。他哭了。
三次,他母亲死了,没钱回山东奔丧,他哭了。由于他刚借了钱去山东看得病的母亲,谁知回来不几天,就接到母亲去世的电报。他再去借钱,符合‘前帐未还,不得再借’的条件,头头不同意再借钱给他。
后来我们分开工作。我有机会见过他一次。他听说我来了,很远就跑来接我,口里不断喊我的名字。那热情、高兴的样子,真无法形容。
后来我也退休了。在他的七十四岁生日,我一早就打电话到安乡县,向他祝贺。他的烟、酒两大嗜好,只留了一样:烟没戒。我倒是要他戒烟,喝点酒。他只说:“是、是、是!”后来,他病了,我打电话去,只能由老伴说,他只断断续续、语言不清的喊出我姓名三个字。我只听见那头是鸣咽的声音。
去年,他女儿翠娥打电话告诉我,他去世了,要回山东去。我哭了。我再打一个电话为他送行,他早已上路了。他家属是怕我老远赶去安乡,故意在事后才告诉我的。
这就是我一生中对一个领导的深刻回忆。
我任总站领导后,我的上一级领导就是长江水利委员会原水文处处长张干。他是解放前上海学生运动中的地下党员。解放后,他的文化、经历以及他的领导人林一山的赏识和推荐,使他到长委会做水文工作几十年。
我回忆他的事都不说,只说一下我和他分开20多年后的见面。
2001年劳动节,我专程到汉口去拜访他。我先在电话中联系,得知他住院回家休息。只打算礼节拜访就完。他非要我去吃中饭不可。他说:“没关系,有钟点工服务,不要自己做饭。”我这才放心在上午去他家。
刚进门,他一见面就“好、好、好!”。我向他问好,并介绍了我离开长委会后的一般情况,并请他给我赠言。他马上提笔,伏在桌子上为我写了嘱咐。八十二岁的老人,写的字还是那么刚劲有力。他还提议:“今天只喝三杯呀!”我没酒量,还是客气地应允了。
这天,他是多么的高兴。他的谈话从林一山主任要他到长委会来,一同干一番事业开始,再说到自己八十二岁了,还长出几颗新牙。我很高兴,这么高龄的老人,身体好,思维不迟钝,真是不容易啊!
我突然记起我们一帮人被送到堤角仓库搬运钢材的那个年代,你我互不招呼,只认命劳动。我们不是领导与下属的关系,而同是牢笼的囚徒,是任人宰割的对象。我们既没有权力交谈,也没有想要说话的兴趣。那个年代,不知怎么过来的。想不到今天还能重逢,那个不堪回首的黑暗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我回忆再上一级的领导,只说两个人。
长江水利委员会副主任李廷序是一个老红军。我对他的情况了解很少。他向大家作报告,多是照本宣科,很少即兴演讲。他不像林一山主任那样,写一个提纲,讲一上午还讲不完。仅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很可怜。而且还觉得与他的工作不相称。他是管政治思想方面的,为什么还不如管技术工作林主任的口才呢?
但是,他是一个十分严谨、讲原则的人,工作总是四平八稳的。这一点,倒十分与他的工作相一致。这样,他应该根本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不会得罪什么人的。
然而,在十年浩劫中,他仍然没能逃脱受摧残的恶运。因为以‘造反’与‘保守’划线的年代,他的性格、人品、政治修养、思想道德决定了他是‘保守’型的。他只要一句话不顺从‘造反派’,就招致迫害,何况他是一个‘当权派’(九级高干)呢!
他被‘造反派’打伤变成了残废,走路都不方便了,‘造反派’还要他跪在办公楼大厅擦地板。我今天写这段文字时,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他那可怜的样子来——弯着腰、拖着腿、低着头,手拿抹布在地板上擦来擦去。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有多少部下,同情的不忍目睹;仇恨的带着凶残的目光望一眼,好像在骂他:“你这个老家伙,也有今天呀!”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老红军会受到如此摧残。李廷序同志可能在想:“难道是胡汉三回来了吗?”
不,这是共[chan*]党"内部的人"迫害共[chan*]党人。
另一个,就是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
他是解放前东北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骨干分子,辽宁省委秘书长。他曾参加军事战斗,右手腕被子弹打穿而残废。解放后,要任他为驻古巴大使,他辞去,改搞工程技术,任‘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即国务院第八办公室)主任;由周总理任名誉主任。这说明‘长办’在国家机构中的重要地位。
林主任从事水利工作几十年来,功勋卓著。有‘长江通’之称。他的事业心重,又注重调查研究,对水利工程有丰富的知识和独到的见解。比如修建三峡大坝,周总理都认真听取他的意见,1958年的南宁政治局扩大会议要他作了汇报。毛主[xi]在1958年一年内就三次召见他。可见中央对三峡工程的重视,对林一山意见的偏爱(详见《志在长江》、《林一山治水文选》)。
林主任不仅知识渊博,精通专业,天文地理、国内外大事无所不知;而且记性好,口才好。‘长委会’职工最喜欢听他的报告。他只要一张纸,几个提纲,一个上午讲不完。
但是,在‘文革’中,对他的指控却多如牛毛。‘莫须有’的罪名,比比皆是。如办公大楼,‘造反派’说那是‘林一山’的名字组成的。这种杜撰出来的东西都堂而皇之的公布,那就不要说他实实在的有一宠物小猫了(这是封、资、修的证据)。
那天,在露天广场的批斗台上,他跪着,双手举着一根铁矛。他那残废的手怎么受得了呀!铁矛溜下来了,又让他举起来。那个惨不忍睹样子,只有几个流氓打手高兴得跳起来。他们说自己是工人,林一山最不关心他。这些话都是进行煽动群众情绪的灵丹妙药。这种人岂不知,林主任曾经来到我工作的汉口水文总站,嘱咐要关心工人的安全生产、注意防治血吸虫病,甚至提到防暑降温、防寒防冻这些具体事情,这不是关心了工人生活吗?!总不能让一个六级高干亲自为工人送茶送水才算关心吧。
后来,周总理电报催他去北京,他立即坐飞机去了。这是在批斗他那个广场上宣布的。这真是一次绝妙的讽刺。
2001年9月,水电部为林主任举办九十寿辰庆祝宴会。长江水利委员会要派出三十人的代表前去北京。我是不具备任何资格的。但我要向林主任祝寿。我写了一首诗寄给张干处长转达。
林翁事业最辉煌,扬子传人永不忘。
探索光明留伤迹,根除水患少行囊。
高谈纵论聆三度,巨著宏篇媲九章。
九秩寿龄心未老,期颐再聚饮琼浆。
后来,张处长告诉我:“你写的祝寿诗向林主任说了,也在宴会上念了,大家热烈的鼓了掌。”我得到了一丝安慰。
再后来,为表彰他的功绩,在机关大院广场为他树立了一座半身铜像。这个广场,曾经斗他、解放他,又树他,这是一段历史的缩影啊!
林主任的经历,使我们看到党和国家的经历一样。现在,有塑像来纪念他,这是公正的。
至于我的直接领导,那是太多了。为了记忆,我只点出一些名字了。
比如,沙市总站的许广树主任、汉口总站的赵文堂主任,水文处政工科长(老红军)陈永第等。
1974年到长沙铝厂,又接触了省市冶金系统领导人刘福仁、胡齐嘉、吴愈尹、张英、左开之等以及本厂李桂华、郑少良……等同志。
总之一句话,我对他们尊敬的,永不忘怀的。我受到他们良好作风的影响,是这些领导让我没有让我走入歧途。
其实呢,我自己也做了三十多年的领导工作,也是一个领导。这么多年来,我向前辈们学习,没有犯大错误,就是与我的领导者的教育分不开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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