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像是发颠闲病一样的抽着疯，整个冬天都不安生。先是该冷的时候让人连毛衣都穿不住，紧接着连溜儿下了八场暴雪，然后就往死里冷，折腾得不少人得流行感冒。忽然间又缓阳了，太阳公公成天笑眯眯的看着大家，让人觉得似乎春暖花开了，弄得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感觉不寒而栗——打心眼往外的那种寒。

彻头彻尾的一个疯狂的世界。

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有一个疯子，满脸的油泥和胡须，看不出多大岁数。但据说他十几年前就疯了，是那种疯了很久的疯子。

他整天出没于露天菜市场，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含含糊糊的没人能听清楚，也没人愿意去听他嘟囔什么。

疯子边走边从小商贩上的摊上顺手牵羊，捞到什么吃什么，吃饱了就往市场边上的墙根儿底下一靠，咿咿呀呀哼小曲，南腔北调的，扰得人心燥意乱，弄得人见人烦，可疯子却乐此不疲，这是他生活的唯一方式和乐趣。

菜市场里人多，卖菜的、买菜的、不买菜不卖菜的与各种活的、死的、肉的、植物的、随地乱扔的烂的及正在烂的各种样式的菜散发的气味全都搅和到一块，熙熙攘攘的人群加上这熏人欲晕的味儿，直打鼻子。

今天天儿好，暖暖的，火红的太阳当头照，是疯子冬天里晒日头爷儿的大好天气，疯子理所当然地出来了。

照旧，水果摊上捞苹果、桔子，青菜摊上抓了根带刺的嫩黄瓜，顺便还从卖爆米花的小贩袋子里抓了把爆米花儿，嘎嘎嘣嘣地嚼，挺滋润。小贩们惯了，由他，使劲白他一眼到头了，各忙各的。疯子饱了，照例靠在墙根儿下，哼着小曲儿闭眼养神，时不时嘟囔一句。没人理他。

眼见儿四点快黑天儿了，人更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买菜做晚饭，每个人看起来生活忙碌而美好，瞅着挺幸福。

忽然人群燥动起来，跟着，波浪一样汹涌荡漾，一时间人声鼎沸，鸡飞狗跳，瞬间，一个完美的圆儿便产生了，证明这里的人极有向心力。

圆的中心是两个人，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年轻小伙儿。中年妇女的手死死抓住小伙儿的手不放，小伙儿的手里还攥着一个女士挎包。观者一目了然，甭问，偷钱的让人发现了，被偷的人想要回钱包，偷钱的人不承认不想还，围观的人饶有兴致地看，只是都不作声儿。小伙儿见围观的人没什么动作，胆儿大了，声也粗了，中年妇女声儿也小了，但依然抓着小伙儿的手不松，毕竟，小门小户的，挣点钱不易，谁家养活个孩子都不想让猫叼去。三下两下，事情就激化了，小伙儿开始动手打人了，目的很简单，就想要钱包，由偷变抢。周围看客不住增多，可还是没杂音，眼睛瞪得都挺大。

一巴掌下去，中年妇女脸肿了，两巴掌下去，中年妇女鼻子出血了，头发也散了，手也松了，小伙儿趁势把手抽出来，拿着钱包趾高气扬地想走。中年妇女的形象很可怜，目光也挺无奈，可周围没人帮她，自个儿的生活都挺幸福，犯不着惹闲事儿。

圆儿出现了一个缺口，小伙儿就由缺口往外走，是走，不是跑，中年妇女不再作声，人们也漠然。

本来墙根袖着手的疯子忽然发疯了，小偷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当儿，疯子疯跑上来一下将他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砸他，连砸边喊，“还钱，还钱”。开始小偷胆怯只顾护着头不敢还手，以为哪位侠客横空出世，踩不平之路，涉这趟混水。可透过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挥舞无力的拳头望去，小伙儿发现骑在身上的竟然是那个疯子。恼羞成怒，只一推，疯子就栽下了身。再一翻身，小伙儿反客为主，顺手掏出把改锥，很自然的扎了疯子一下，起来跑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人们还没缓过神儿来，小伙儿没影儿了，疯子在地上躺着，血不住地淌，渐渐流成一条悲伤的河。没人管他，有人近前一看，“哟，扎心脏上了”，然后就没声了。

天依然不紧不慢地黑着，疯子的身体没有了太阳的温暖，也徐徐的冷着。

疯子好像死了，呼吸若有若无，仿佛听不见。人群依然没有散去，还围着看，不知还想看着什么。

疯子好像死了，看人死是挺新鲜个事儿，没谁能真正的直面过几次人是怎样由生变死的。胆儿大感兴趣的人纷纷拢了上来蛮有兴致的想看疯子死了没有。

疯子好像死了，但却又没死彻底，只听着喉咙里还吵哑的响着，这次人们听得倒是很清楚了，依稀是，“我没疯，我真没疯”，听得清楚的原因大概是人们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疯子。后来疯子就死了。

人死了，警车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随后死人就被抬上车，走了。

没有热闹可看的时候，人们也觉得没趣，相继离开。当人们潮水般的逝去时，只留下一地的鲜血和一个已经死掉的疯子。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提着装菜的塑料口袋行色匆匆，相互之间擦而过，消失在各自的轨迹里，如同随随便便的驻足街头看完了两个小孩子打架，或是简简单单地在哪个小吃摊上吃完一碗面条，暂时满足一下眼睛和肚子之后，咳嗽一声或擦擦油汪汪的嘴，无所谓地走了，剩下一幕刺刀都扎不透的夜色由薄变厚笼了上来，渐渐悄无声息。

天又开始冷了。

这个贼老天爷，这个疯狂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