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母,是什么?
五月三日,我参加了一生中令我心情最沉重的一场婚礼。那是我二舅丈长子铁牛的一场婚礼。
说起这位二舅丈,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他人很平常,走在人群中,我不见得能认出他来。只是,他不折不扣地充当为儿女们赚钱的机器,这一点,便如印在脑海里的印章,愈久弥深!
他和他的老伴在这个辽西偏僻的小村里忙碌着,不为别的,只为膝下的一双儿女,冬天搞蔬菜大棚,夏天又在暖棚里养鸡,终年不得休息,如果收成好一些,心里还有几分宽慰,可是这年的一场禽流感就让他近万只肉鸡一夜间化为尘土,他心如刀绞。多年来,热的汗、冷的水如溪水一般蚀过脸颊,留下了千沟万壑,他们还不到六十岁,他们的体形却弯如煮熟的大虾。这有什么,累成大虾算什么,累成句号也得干,因为儿子铁牛还没成家。
而儿女们却是另一种风光,女儿小曼早已成家,小家安上远离小村的锦城,回家的次数不多,锦城到这里有直达的汽车,可小曼一家三口偏要坐单程五十元的出租车,为什么?当然是父母给报销。
为什么回来?你以为是要帮父母的春忙?不!在市里待久了,你不腻?大鱼大肉吃多了,你不腻?现在,春天了,乡村的新鲜空气呼唤着你,这里的高梁米饭干豆腐卷大葱勾引着你,你能不来?
小曼的到来,是最令舅丈他俩头疼的,要知道,三五天的吃喝(不能总吃粗茶淡饭吧,城里人讲究营养搭配),回来的路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得卖多少只鸡才能换来?所以,每次听说小曼来了,舅丈的心就会猛地一沉。
铁牛在市里的港口打工,工资不少,却出手阔绰,每月下来,基本没有余存。这不,上个月父母给他在市郊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他自己一分钱都没出。
婚礼暂在这个小村庄举行,因为这里有不少乡里乡亲,可多接一些礼金。那天风很大,人很多。新房暂设在宽敞明亮的东屋,东间大屋里欢歌笑语,西间小屋却冷冷清清。那里有一位沉睡的老太太,已经霭霭墓年,外面人声鼎沸,她似乎充耳不闻。外人都以为她是人老嗜睡,其实知情人却不以为然。
她是二舅丈的母亲,这老太太这几年很不顺利,前年春节,老儿子由于醉酒跌入断桥身亡,去年五一和她处一起的大儿子服毒而死。
我一直佩服我这位大舅丈,他真是一个很硬气的人物。他自幼丧父,为了三个弟弟和四个妹妹成家立业,拒绝别人给他说媒,后来年过四十,就一直未娶,和寡母一起生活。开始还能自食其力,后来,得了脑血栓,神志不是很清楚,仅有的一些积蓄被人骗了个精光。没办法,二舅丈、三舅丈轮流养他,时间一长,就厌弃他了。他带了一瓶农药上了北山一饮而尽。不久被上山做活的二舅丈发现,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他半夜苏醒过来,毅然拔去了腕上的输夜管,可此时,他的弟、妹们竟睡得正香。
家庭的变故使老太太变得有些痴呆,五一佳节,正是大儿的周年,老太太只能卧床哀伤。
这时,二舅妈闯进西屋,她的脸好像在变魔术,在东屋温暖如春,到了西屋马上冷酷如冰。她摇着婆婆的肩膀,似乎要弄醒她,可是老太太昏睡不醒,好似奄奄一息一般。于是她就掐婆婆的胳膊,这一招果然奏效,老太太松弛的肉皮被猛地一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二儿媳就这样怒斥她:“你这样躺着,来个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赶快坐起来!”边说边拎起老太太靠在墙上,可是老太太只是睁了一两分钟眼睛,就重新闭上了,头垂了下来,坐着睡着了。
外面是婚礼上的你说我笑,里面是垂暮老人的奄奄待毙。我看看外面,又看看里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我取落在这里的东西,这时,亲友已经散尽。一对新人在屋里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我问:“铁牛,二舅呢?”铁牛往后门一指,后门是一片空地,舅丈正整理、打平,齐垄,准备春耕。
我说:“二舅,铁牛都成家了,你还忙什么,该歇歇了吧?”二舅指指北山:“我刚承包了一片荒地,过几天栽上树苗。”“什么用?”“你铁牛兄弟在锦城的房子太小了,得指着这片树出钱换楼呢。”
此时,屋里传来一阵放荡的笑声,这笑声使舅丈愁眉紧锁。
这夜,我在这座小村里住宿,半夜想起短松冈下的孤坟,耳边又响起夜猫子冷冷地笑,不禁悲从中来。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6-5-7 18:18: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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