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又关了,关了又开了。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我们生活在这个小院里。小院里只有两户人家,那家人买了更大的房子,把这个小屋出租了。而我,窗前的我,总是这样凝视着对面的门。
那个女人很年轻。她搬进来时,我在想,也许哪天她还是会走的。我喜欢听见很多人在一起讨论什么,或者孩子的笑声,但是很快的就会消失。不留一丝痕迹。让它们消失的原因是什么,小小的我还不能找到答案。
每一次看见有人搬走,我都会好长时间的不知所措。
妈妈让我叫她“萍姨”。
她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齐耳的短发,干净的脸和干净的衣裳。她不是美丽的,用美丽来形容她似乎不够准确。我想,她应该是清秀的,总是穿着成套的衣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冬夏不变。
她的时间很准时,准时的让人惊讶。
而她见到我时,表情亦是如此。
每个人见到我的人都这样,我习惯了这种表情。
然后,我对她笑了笑。
她就坐了下来,不说话。只是陪我坐了一会儿。和我一起去看这个小院上空的天。
那是她来这里的第一天。那一天,她走进小屋时,回头对我笑了笑。
我看着她的门,好久、好久。
我无法走出屋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在屋内转转,然后就仍旧回到窗前去看小院上空的那一方天。有时候,想起井底的那只青蛙,看看盖在身上的毯子。自嘲的笑一笑。
她的准时,让我后来,就像是专门等她。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大,能和你相识并相处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那种相处的平淡日子久了,也就有了一种依附。
那种依附,有时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起初,她来到我们家是为了借些生活必需品。后来,就是为了来看我。
她的声音温婉而柔和。在她的声音里,我知道了外面的天,外面的地,外面的世界。她离开后,我还在她诉说的一切里去想象外面的一切。
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一个人。她从不说什么。和我在一起时,她总喜欢抚摸我柔顺的长发。冲我甜甜的笑。
她的笑,甜美而清纯。
妈妈闲暇时谈起她。有时,会用一种特殊的神情看着轮椅上的我。妈妈会喃喃的说,萍儿会走的,到时候就没人陪你了。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呢。萍姨说过会陪我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女孩子都会走的。苏苏,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我转头去看萍姨的门。那扇门里的萍姨真的会走吗?
长大是一种喜悦还是一种无耐。当我急切的盼望长大可以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我蓦然发现,长大后,我竟然不想出去。
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小时候那样单纯的面对别人惊讶的神情,再笑一笑的勇气。
我悄悄的长大了。也在悄悄的明白妈妈的话。唯一让我迷惑的是,萍姨没有走,也没有人搬进来。她的房子里始终是她一个人。
那天的天气很好。萍姨拿着一个袋子来看我。她的笑甜美而清纯。苏苏,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把轮椅摇到桌前。她小心的放下袋子。打开后,我看见了美丽的玻璃里那美丽的花儿。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天堂鸟。
它静静地开在玻璃里,被怒放的花丛簇拥着,花茎从叶腋抽出,似鸟儿的长颈,花苞紫红,花萼橙黄,花瓣淡蓝,恍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彩雀。
我看着这美丽的花儿,再看看萍姨笑魇如花,娇好的面庞。
知道它的来历吗。
知道。我喃喃的说。
18世纪英皇乔治二世所钟爱的皇后莎洛蒂因为最喜欢这种花草,认为它的花形特别酷似鸟冠和鸟嘴,而她所出生的故乡原名又叫天堂鸟村,故她就给这花赐个“天堂鸟”的名字,而后也有人叫它为极乐鸟。
可是萍姨,我抬起头。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种在花盆里。
那是因为它的植株高达1米,株型丛生,叶似芭蕉,叶柄较长,排成扇状,长相粗旷。花茎从叶腋抽出,长达五六十厘米,其花序由一个船形的苞片所构成,长如掌心,呈佛焰苞状。
有些花儿是不能放在盆里的。萍姨笑了。并不一定安逸的环境都适合所有的一切。况且,我们的小院太小了。
其实它的花期很长,从秋到春都可接连开放,每年每株约开二三十朵,如保鲜得法,可观赏10多天才谢。
你知道吗,苏苏,1984年第23届国际奥运会在美国洛杉矾举行,大会宣布谁能获得金牌,就献给谁一枝天堂鸟花。由此它被人们赞誉为“胜利者之花”。
是的,我说,1990年日本插花高手铃木苍于在东京举办的插花博览会上,送展一件用枫叶为背景,黄菊作铺垫、枯枝为陪衬,仅仅插上一枝天堂鸟花。她引用中国古文“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名句为命题。
萍姨用手抚摸着我柔顺的长发,轻轻的说,可是,它天然繁殖种子较为困难,在非洲热带地区开花时,要靠一种体型细小的蜂鸟来传播花粉才能结得种籽,而且发芽率也较低,往往要当幼苗定植后3年以上,共生长过90多片叶子才能开花。
其实,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会有那么的困难相随。所以,有时,我们都要有更大的勇气来面对自己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最美的时刻来临。
萍姨说完,静静的看着我。
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吗。
我摇摇头。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鹤望兰。
我看见萍姨的目光夺向小院上空的那一方蓝天。
七个春秋转眼即逝。她始终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的时间还是那么准时,准时的让我们都习已为常。
夏季的风雨来得就是这样的突然。当萍姨从雨帘里冲到屋子里时,我们都笑了。她翠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头发上的雨水象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额头滑落。我递过去毛巾,问她,怎么也没拿把伞。
我哪知道下雨啊,还出着太阳呢,雨点就下来了。
她听见我屋子里音乐迷漫。看着我说,怎么听这样的音乐。
我笑了。是听见你屋里传出来后,才让妈妈买的。歌词很好。
她换了衣服在我身边坐下。苏苏,你不要听这样的音乐,有时,音乐能给人很多心情。萍姨希望你快乐。
我知道。我看着窗外的雨帘。可是萍姨,有时候,我们都无法阻止命运和我们开的玩笑。
玩笑。萍姨重复着我的话。
苏苏,你只是走不出这间小屋,可我走不出那段记忆。
我转过头看着她。她从不说自己的事情。我也从不问。如果她想忘记什么,又何必让她提起。
我是从小镇逃出来的。逃开了世俗,逃开了枷锁。可我却逃不开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七年了,苏苏,我七年来都不曾给家人任何消息。
如果爱不能平息太多的恨,我们就无法在这个世界里快乐的生活。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把那个恨字写几生几世。几代人都在这种感情里挣扎,就无法将它磨灭。
苏苏,如果爱可以平息太多的恨,我们会多么幸福。
我从那所大房子里出逃,我不想让他们软禁我。如果只是不想让我和他相见,我还不如远离。为了大家都不明真相的血仇,何必再去苦苦相逼。我走了,是不是可以不再听见争战的声音,是不是可以不再看见愤怒的面孔。
苏苏,你走不出去这间屋子,因为你的腿有病;我也走不出那段记忆,因为我心痛!
我看着窗外的雨一点点的冲刷着这个世界,是不是能够把这个混沌的世界冲刷到洁净而澄明。
萍姨,如果逃避能让你心静如水,你又为什么不能面对一切。
你不应该这样选择,最起码,你应该让自己和他都明白,爱,不应该选择逃避。
萍姨用手抚摸着我柔顺的长发。苏苏,我想,七年的时间,是不是足以让我们都平静下来了。
她还是这样来了,又这样走了。
门开了又关了,关了又开了。
当我坐在窗前发现她第一次不再准时,我知道,萍姨出事了。
我听见她的哭泣声散落在小院里。我把自己挪到门前,喊着她,她唯一一次没有给我回话。
妈妈把我推回房间。深夜,我听见萍姨的门响了,她出去了。
她没有再来看过我。连续几天,她都红肿着双眼急匆匆的走来走去。
她的门已几天没有开了。妈妈说里面没有人。我怅怅然的说,她不会就这样走了。最起码,她会和我打个招呼的。
我在等她回来,窗台上还放着那美丽的天堂鸟。
妈妈给我信的时候,重重的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看见她的眼睛也同样红肿着。
苏苏:
原谅我没有同你告别。我走了。如果爱可以平息恨,我们将会多么幸福。
七年了,我竟不知道,他早已远离。阴阳相隔的事实把我击垮。我不相信,他会就这样走了。
苏苏,你还小,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但你明白,爱,不应该选择逃避。
可惜,萍姨知道的太晚了。
我想,我应该去找他。听知情人说,他是忧郁而死。而我,却在他走后,这样的过了这么多年。
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忘记。仇恨,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
如果我和他的离去,可以让他们明白。我无悔于自己的选择。
苏苏,好好的活着。总有一天,你会走出这个小院。但是,外面的天不一定是小院里的那样湛蓝。
让美丽的天堂鸟,陪着美丽的你。记住它的另外一个名字,鹤望兰。
我们只能把它留在透明的玻璃里,这是不是我们的无耐。
还记得那首歌吗。我们都不会带着恨离开。
…………
永远祝福你的萍姨
原来不是白就是黑,
只不过是天真的以为。
要醉得清醒要无辜的犯罪,
现实的世界只有灰。
坚强得太久好疲惫,
想抱爱的人沉沉的睡。
卷来的风暴凶猛里有种美,
死了心痛就没感觉。
梦见发着光的草原,
一身伤回到很久以前。
我选择不恨带着平静走远,
醒来后遗憾是长夜。
灰色空间我是谁,
记不得幸福是什么滋味。
无路可退,你是谁,怎么为我流泪……
请抱着我流泪……
我让音乐在屋子里迷漫,久久不让它散去。
我看见小院上空的天空里,白云在自由的飘逸。我感觉到风从窗外吹来,没有寒冷的感觉。
萍姨家里来人,把东西搬走了。
门开了又关了,关了又开了。
苏苏,如果爱可以平息太多的恨,我们会多么幸福。
她的声音温婉而柔和。
她的笑,甜美而清纯。
门开了又关了。
关了,从此再也没开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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