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二）

星期天到了。

一大早，陈露霜便做好了佩紫爱喝的三鲜汤，告诉了如风一声，便去了医院。由于佩紫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调养，要下个星期才可以出院。如风望着她的背影，想到佩紫昏迷的那两天，阿姨可以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佩紫。她鼻中忽然一酸，阿姨她对佩紫真的太好了，比亲生母女还亲呢！

吃过早餐，如风便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今天是休息日，谭天明已在公司借了一部小货车，要去刘家村把沈英的书拉回这边。出发的时候，天气还不错，才入夏，早上的空气还是凉爽宜人的。去刘家村的路谭天明和如风也走知道了，一路往前开去，比前两次快了许多。去到村里的时候正是早上十一点多，去田里下地的人还没有回村，村里安静得很。到了沈英家门口，两个人下了车，便开门进了沈英家。把带来的午餐随便啃了啃，两个人便进了放书的那间房子，开始整理书架上的书。

“进得这里来，家徙四壁，”谭天明有点感慨地说，“除了书外身无长物，陈阿姨跟着她也真委屈了点。”

“可是沈老师他有爱心，不因自己的贫困而放弃资助他人，”如风边收拾书边说，“也爱阿姨，对她情深意重，阿姨说过，她对这清贫的生活也甘之如饴。我们身为局外人，阿姨觉得委屈与否却不是我们所能定义的。”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谁也不能用自己的所思所想去看待别人的生活。”谭天明点头，“我说快了。”

“嗯，不错，孺子可教也。”如风打趣着看他一眼。

“只要如风老师肯教，学生我没有不用心学的。”谭天明嬉笑着接了一句。

时间很快就在两人的说说笑笑中过去了。

下午三点多钟，两个人才把那几千册书全部搬上了车。如风从水井里打了些水上来，和谭天明一起洗了洗脸，便上车准备离开。

“都快累死了，这么多书。”如风把四肢尽量在狭窄的空间里舒展开来。

“我说等我一个人搬吧，你又逞强，知道错了吧？”谭天明微笑着看她一眼。

“谁说？我这是不忍心你一个人搬呢！”如风望了他一眼，“哼，好心着雷劈，下次有什么事我都袖手旁观好了。”

“好，是我误解你的意思了，行不？”谭天明微笑摇头，“还是女朋友对我好啊！”

如风瞪一眼他，说：“不跟你贫了，老样子，你开车我休息。”

“行。”谭天明边应边发动车子，很快离开了刘家村。一路回去，他都把车小心地开得极平稳，怕路上的颠簸把熟睡的如风弄醒。

一回到青梅市，谭天明便打电话叫了好些人过来，帮忙把书全部搬到了如风住的楼上，然后请他们吃了一顿饭。饭后，众人散去，只剩下如风和谭天明慢慢走回住所。

“天明，真谢谢你。”如风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对天明，她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遇上他，也是自己的一种幸福吧？

“谢什么呢？”谭天明突然伸手拂开如风被风吹散的长发，炯炯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我早说过，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是去哪里，无论有多辛苦，我都会陪你去的。”

看着谭天明灼灼的目光，如风的脸忽然一红，说：“还要回去找合影，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说完，如风便低头向前走去。刚才，她也心动了吧？对天明，她的喜欢已在不知不觉中加浓，加深。

回到住所，如风和天明两个人便开始整理书籍。书架早已买好了，足足摆满了两个墙面。时间很快就过了三个小时，书已经有三分之一上了书架，但要找的相片还是没有见到。

看看时间，陈阿姨也快下班了，该去做饭了。如风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让谭天明一个人继续整理，自己则去厨房忙。其实下午如风已经抽空把专门炖给佩紫的汤锅材料都放在炉上炖着了，现在只要做好饭菜就好。

正洗着菜，忽然听见谭天明兴奋的声音：“哈，总算找到你了。如风，快来看看吧。真的很奇怪呢——”

“在哪里？什么很奇怪？”如风放下手中的菜，手也不擦就跑进放书的房里。只见谭天明手上正拈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相片，她走前看去，只见相片中有半张，只有一个女子微笑的身影，还有半边竟然被剪掉了。

“奇怪，怎么只剩半张的？”如风意外极了，再看看背面的拍摄时间，还留有时间，正是十四年前的十月份，那么陈阿姨所说的结婚照就是这张了，只是何以才得半张？仔细看那时的陈露霜，很清秀斯文的一个女子，细长的眉毛，眼睛很漂亮，只是眼神中仿佛经历了许多沧桑的样子。看多了，如风甚至觉得这种眼神不止在这张相片看过，好象在别处也看过似的。

“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从这张相片里哪里看得出陈阿姨现在的样子？”谭天明好一会才感慨地说，“倒是跟你和佩紫象得多呢！”

“七年的岁月都在漂泊中渡过，就算是描金的人儿也会变得斑驳无光啊！”如风也觉得心中恻然，“不管它为什么少了半边，总之阿姨的还在就行。我到时把它扫瞄到电脑里，再把它打出来。这张原版还是放回那本书中吧。对了，是在什么书找到的？”记得陈露霜说过沈英会把相片放在他最喜欢的书里，不知会是本什么书？

“书名很陌生，而且是印刷很差。”谭天明回身把书递给如风，“我都没有认真看。”

如风接过书，是一本名叫《霜天如洗》的书，她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篆，她仔细地辩了好一会，才念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妻子……陈露……霜。”如风边看边念，当念到陈露霜的名字时，她吃了一惊，这是沈英写给陈阿姨的书吗？她急忙翻开正文，什么也顾不得就看起来。

一旁的谭天明也呆了呆，也跟着在如风翻开的书页上看起来。才翻了几页，厅里便传来了陈露霜的声音：“如风，你把书搬回来了么？”

“搬回来了，”如风应着，却很快把手中的书藏了起来。这本书，是不是写着有关沈英和陈阿姨的一些事呢？“都在这里，阿姨进来看看。”

“好，”陈露霜应着，很快走了进来。

“陈阿姨，佩紫还好吧？”谭天明笑着问。

“恢复得不错，脸色也好了很多，”陈露霜看着眼前一大堆的书说，“如风，谢谢你。”

“不必客气。”如风笑着说，“阿姨，你在这里看看吧，我跟天明去厨房。”

陈露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如风和天明互相看了看，一起出了书房。经过房间时，如风又把藏在身上的书放进了挎包里面。

“为什么把书藏起来？”进厨房后，谭天明悄声问。

“我怕里面有些是沈英内心的秘密，借小说抒发了出来，”如风微笑，“陈阿姨现在又认得字了，还是不要给她看到为好，等我们先仔细看看再决定给不给她。”

夜色渐渐浓了，微凉的风把病房的白色窗帘吹了起来，缥缥缈缈的，让人有一种迷迷离离的感觉。佩紫坐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地抱着双膝，忧伤的眼神就那么望着飘动的窗帘。

凌松，你现在在哪里呢？莫非真的已经找到了最后的归宿了？曾想过千百回凌松据说的分手的原因，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而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分手的真正的原因竟然是——他得了血癌。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如刀绞般疼痛。血癌！为什么又是这个可怕的字眼？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患上这种绝症？

“佩紫，其实你是个好女孩，只可惜上苍并不垂青于我。佩紫，你好好保重！”凌松的话又在她耳边萦绕，凌松，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不让我分担你的苦与痛？要知道我是如此的深爱你啊！你以为我会轻易把你忘记么？就算我会因此恨你，难道就说明我会忘记你么？不，不可能，对我来说，爱恨皆无悔，是的，爱恨皆无悔。想着想着，佩紫满眼的泪水又在脸上恣意流淌……

几天后，佩紫回到了自己家里，没有答应如风叫她去如风那里住的要求。“风姐姐，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下去。”看着如风担心的眼神，她急忙说。自从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佩紫便把如风叫做风姐姐了。

如风望着佩紫，从她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生的希望，那一刻，她终于放心了，佩紫也许会悲伤，也许会难过，却不会再轻易离开这个世界。“好，那我放心了。”如风微笑着点点头。

如风离开后，佩紫给自己冲了一个热水澡，开始整理混乱的思绪。无论必生什么事，她都会为凌松好好活着。凌松去了，那是不得已，而自己还活着，还有爱自己的亲人，那就让自己代凌松好好活下去吧，让凌松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和他永不分离。

电脑的桌面上，是佩紫和凌松在雪岭的合影，梅花正如雪般在他们身后落下，映着他们灿烂的笑容，让人无法相信其中的一个人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佩紫轻轻打开电脑上储存的自己和凌松的合影，慢慢地一张张翻着，脸上微笑的同时，也有清泪涌下。真的，凌松，我会好好活着……眼前，凌松模糊的笑容如雾般飘散，越来越模糊……

猛然间，有电话的铃声响起，佩紫吓了一跳，好一会才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打错电话的。佩紫挂了电话，关了电脑，上床的时候突然想起如风说相片已经找到了的事，她心中有激动慢慢涌起，陈阿姨——她会是自己的母亲吗？

半个月后，佩紫的精神基本上已经恢复了，不过学校体恤她孤身一人在青梅市，特意又批了十五天假给她，让她好好再调养调养。

这天吃过饭，佩紫正在阳台上的摇摇椅上喝茶，如风突然来了。

“风姐姐，今天怎么来了？”佩紫替她冲了一杯茶。

“来看看你呀，老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也不去我那里走走。”如风微笑着说，“阿姨老说想着你呢。”

“我也想她的，不过总不想动。”佩紫淡淡笑着。

“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跟你说说呢。”如风吹开茶杯里的茶梗说。

“什么事？”佩紫急忙问。

“我想过几天就去琼花市，你看行不行？”如风说。

“啊，当然行，我也要去的。”佩紫微笑，“有你陪着我，老虎我也不怕了。”

“老虎？我倒是怕的呢！”如风促狭地笑，“到时我一定要躲在你身后。”

“风姐姐，”佩紫不满地叫，“你不知道我那个婶婶，唉呀，非寻常人物，小时候可真是怕了她的。”

“现在还怕么？”如风问。

“现在当然不怕，不过习惯好象很难改。”佩紫微笑，“底气不足，不过有你在我还真是不怕的。”

“那就三天后去琼花市，我去跟老总请两天假。”如风微笑着说。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一大早，青梅市就下起了雷阵雨，这让准备去机场坐飞机的如风和佩紫的心突然不安起来。怎么好好的天气偏在她们出发的这天坏起来呢？

还好，赶到机场时，航班不需要更改，她们终于顺利地坐上了飞机，也才放下心来。飞机很快穿过了雷雨区间，到了一片白云之上。佩紫把视线投向窗外，想到刚才还是密云透雨，现在又见几片白云在窗外悠闲而过，心胸忽然开朗了许多。其实，人生不也是如此么？在前行的道路上，还是有很多未知的事情等着自己去经历的，自己为什么不能跳出个人的泥淖，去感受另外一片天呢？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