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晨，照例陪儿子去画国画。画室设在群艺馆。

馆门口孤立一块水牌，告之三楼正在展出本士画家赴法国的水粉画展。素不喜人多的场合，只是这年头，这个点，在这个城市，该是没有几个人会急着去看画展的。信步沿旋转楼梯而上，整栋楼只听见我的脚步声，心随脚步起伏。

进入展厅，偌大的展厅除一名值班工作人员外，我是唯一的观众。忍不住对自己轻笑。一个人，在自已足音的相伴下，静静地消磨一个时辰，真好。

准备参展的数十幅水粉画，大都以港湾为主题，呈现浓郁的疍家风情。或清新灵动，或重彩厚重。前者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仿国画的写意；后者则“错采镂金，雕缋满眼”，更注重油画的写实。因题材、构图、色调、手法的不同，呈现画家不同的艺术风格。

画家多是熟识的。城小，彼此总能混个脸熟吧。因为熟识，难免多看上几眼。如儿子国画老师的作品，定会仔细把玩，亦有考究之意。然，各花入各人眼，入我眼的有三幅画。一曰《月夜下》，二为《粉红色的港湾》，三是《天长地久》。对于美术，我是门外汉，只是依个人喜好低头临摹《芥子园谱》数年后，略知皮毛而已。然，美无处不在，以欣赏的眼在艺术天地散步，却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之喜好，不能称之为鉴赏，充其量不过是从个人角度出发的带强烈感情色彩的欣赏。看画展，权当一次美学散步吧。

《月夜下》，采用湿画法，以蓝色为基调，通过透明、流畅的线条，疏密得当的布局，浓淡适宜的色彩，以写意的手法完美地再现了月夜下静穆的大地，流动的云天，意境深远，极具韵律感。细味，一股朦胧的情愫萦怀，气韵流动直抵心间。“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不俗。”。所选题材虽是寻常景物，但在把握月夜精神实质的同时，取出欲表达的要点，在创造形象时将中国传统绘画的表现手法与审美理想结合起来，较好地隐去了自己的笔迹，，把欣赏者带入丰富的想象的境地，是该画的成功之处吧。

沉思在朦胧静谧的月色之中，不经意地转身，惊见《粉红色的港湾》，整个意识开始散漫，融化在那单一的梦幻般的粉红色中。这是一个饱含着水分的笼罩在薄雾中的海港的晨景，笔触灵动，或勾或点，轻松淋漓，一气呵成。一声叹息滑落。这童话般的港湾，真是我日常惯见的港湾？是，又不是。平凡的景，通过画家对自然景色的感受与热爱，想象与创造，借着色彩的魔力，以朱红、白、水，尽情调和着诗一般的意境，展现画家独特的审美情趣。既有水彩画的滋润清新，更有中国写意画的浓郁酣畅。依常人眼光，这舒展、柔和、细腻、浪漫的作品多半出自年轻女画家之手。实则不然，此画作者是一位年近七旬的男画家。

站在这样一幅作品面前，你不得不对自然对作者的匠心肃然起敬。你能强烈地感受到画家洒脱奔放的心，幽雅明净的情，及对生活无比的热爱。衰老的是容颜，年轻的是跳跃的心、高贵的灵魂！

一个小时转眼即逝，还有数幅画来不及细看，匆匆浏览。冷不丁一幅画跳入眼帘，准确地说是沉滞、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脑中快速地显现“海枯石烂”四个大字。定眼再看，是一幅采用干画法名为《地久天长》的画。整版蓝灰色压抑的色调，拙朴深黑的粗线条，使画面呈现版画的效果。画面没有一丝的留白，只有裸露的破裂的岩石。造成视觉冲击的是右下角的一堆白骨，没有头，没有四肢，静卧在地老天荒一片原始的静寂中。待到海枯石烂时，我们的思想走了，我们的躯体走了，心还在吗？思想循入无边的时空，躯体进入下一个轮回，心就让他归依永恒的自然吧。究竟，生命之于自然，自然之于生命，是怎样的一个辩证关系？！

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画，心底反复吟诵着：海枯石烂，地久天长。我看到了什么？爱情？生命？抑或是悲凉？不，不对，我分明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来自于自然的人类所无法逆转的力量，一种源自于生命深处的思索的力量。

我独自体味着心灵的震憾……

深吸一口气，准时下楼接儿子。稍后，牵着儿子的手再一次观看画展。

展厅内渐渐喧闹起来，家长们的寒暄声中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儿子倒似个行家，认真欣赏每一幅画。突然，儿子惊喜地指着《粉红色的港湾》问：妈妈，我长大以后也能画这么美的画吗？能的，儿子，只要你努力，只要你不放弃，只要你有一颗热爱自然崇尚美的心，有一双敏性的善于捕捉美的眼，纵然绘画的技法终不及这些画家，但用笔用心描绘生活、描绘希望、描绘幸福时来自心灵的感动是一样的。这正是我让儿子学画的初衷。

终究忍不住郑重地向儿子介绍他的国画老师的作品。儿子撇嘴说不美，肯定不是老师画的。老师是儿子崇敬的，六岁的他暂不懂欣赏这些有着古铜色肌肤、丰乳肥臀的疍家女子。他怎会体味到画中朴实的渔家女，用力地摇着橹，摇着希望，摇着幸福与挣扎的内涵？总有一天，他会懂的。生活似海洋，一二朵浪花并不起眼，千万朵浪花却能奏响恢宏的海之交响曲。疍家女子、儿子、我，都是这浪花中的一朵，虽不是最美丽，但都站在生命的舞台上，以不同的舞姿诠释着生命的美丽。我舞我心，我舞我存在！

画展在儿子肚子饿的叫嚷声中收场，我也完成了这一次心灵的散步。日子总在重复中行进，生命在行进中日渐疲惫，唯有心灵的港湾为生命注入鲜活的生机、充沛的情感、不竭的力量。热爱自然，珍爱生命，呵护你的心灵港湾，你会发现，美，始终在你身边。

有一种美源自自然，有一种感动缘自生命，有一种爱归于心灵的港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