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驴之前，先说马。在我的印象中，马才是威猛高大，值得颂扬的。而且，历史上出了许多相马名家，而这些相马名家进一步提升了马的价值。不信？翻翻资料瞧瞧，凡是伯乐、九方皋逗留过的马，立刻身价倍增。然而可惜，由于时代久远，传之后世的不多，徒留下伯乐、九方皋之大名。及至后世，名马迭出，或因勇猛善战，或因义气救主，让“赤兔”、“的卢”得以流传千古。而最受后人景仰的，莫过于初唐“六骏”，其声名显赫并不在开国元勋之下。

历史上留下的名马不少，“名驴”却寥寥无几，能传之史册的更是微乎其微。不过令驴们振奋的是，自“黔驴”一出，立即名满天下，大有传之“万世以至无穷”之势。

所有的驴们都应该感谢这头黔驴，不然，白白干了一辈子，什么名声也没落下，岂不“冤哉枉也”？而这头黔驴又不能不感谢柳宗元先生，如果不是他妙笔生花，白白丢掉了性命不说，从进老虎肚子那天起，就湮没无闻了。然而，由于柳先生的那番伤怀，命固然没保住，毕竟也算“留取丹心照汗青”了，这不正是许多“仁人志士”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吗？因此，“黔驴”实际上是一头幸运之驴，是自古及今名气最旺的一头驴，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它身上会闪耀着更加璀璨的光环。

有些同志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如果细想也就不难理解了。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上有名望的人物，主要基于三个方面：一是地位显赫，比方只要你做过皇帝，哪怕年不过一岁，做皇帝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四小时，也会有史家大书一笔；二是由名家立传，这点尤其重要，因为文章千古事，文章在，文章中的人物便在；三是那些写文章的人，当然最好是名家。细数一下我们所知的历史上的人物，哪个离开这三种方式？

不止人，连动物也沾了“名笔”的光了呢，这黔驴便是最典型的一个。在柳宗元为他树碑立传之前，也只是普通的驴而已，而且是并不幸运的那一头，让那个“好事者”载到了大西南这样荒僻的地方，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说，其模样之怪异，把老虎都吓了一大跳，尤其那叫声之惨烈，更是令人掩耳不及。先是“啊呜——”一声长啸，继之以“昂——昂——”地短鸣，直至声嘶力竭才罢休，即使令你作呕，也得强扭着耳朵听下去。人对它的宽容，大抵源于它的吃苦耐劳。还别说，古时候的人出门拉脚，不用马、牛而用驴，相中的就那它那股倔劲，走上半天，可以不喝一口水，不吃一根草。推磨更是它的强项，无动物可敌。如果蒙上眼睛，它可以围着三尺见圆的磨盘一刻不停地走下去。据有心人说：驴其实是通人性的，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围着磨盘转了三万六千八百圈，只要你不让它停，它会一直转下去，至到累死为止。而这时的人往往又通驴性，知道驴这种勇于奉献的精神，便适可而止，给以适当的休息，并随时补充养料。

其实，我这里所说的只是普通的驴，远没有黔驴名气之大。但即使普通，也非常人可及：默默奉献，不图虚名，为人类“务实、求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至于那位把驴弄到贵州的好事者，已无史料可考，但远不及那头驴的名气大；而这驴的名气之大，又不能不说是托了柳宗元老先生的福，更直接一点，是沾了吃掉它的老虎的光。如果它也像其它的驴一样只是默默无闻地劳作一辈子，非但数着自己转了多少圈无人知晓，知晓了也得不到更多的赞美，最后老死槽枥之间，然后变为盘中餐，让人大快朵颐。即使下场如此之悲之惨，依旧引不起同类的同情。你说，它这一辈了活着有什么劲儿呀！没法子，从父母生它的那天开始，命运就不在它掌握之中了。

现在，驴都快变成珍稀动物了，那是因为辛苦劳作的活儿多被机器所取代。可见，上帝在创造它的时候，也只是让它走个过场，命里也便只能任人驱使。好在，即使驴们不在了，典籍中也没有了关于驴们的记载，后世无法也不可能忘掉它们，因为柳宗元的那篇《黔之驴》还在，“黔驴技穷”这个成语想必更是永不消失的。

尽管自己一直跟中文打交道，但不动黔驴技穷这句成语已有许多年了，忽然想起，是因为五月五日在烟雨的遭遇。有位网友以“奸××它娘”为名极尽漫骂、污辱之能事，便正应了这驴性，而且，不是一般的驴，恰恰就是这头黔驴。我不知道柳宗元有没有见过那头驴慷慨就义的一幕，或许让其它的驴知道了他的这种表达方式会大摇其头，以为这是对同胞的污蔑，但以人的思维来看，不管合不合驴的心理，反正是合了人的心理。因为中国人解气有三法：一曰大骂八代以上祖宗，最好能掘墓鞭尸；二便是这位老兄的“奸它娘”，自不必管“它娘”芳龄几何、美丑妍媸；三曰断子绝孙，让其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黑锅。在这三招面前，其它的招术便显得微不足道了。然而使用这招术的只有一类人，就像被无奈带进贵州的驴，倔强的性子还有，拉磨的雄风不再。如果比长途跋涉，那驴劲还能使出来，见到老虎，就由不得它了。不过这位文兄也还是学驴不精，未达阿q之境界，被赵太爷敲了，便咬牙切齿：“龟孙子才姓赵呢。”意即改其驴性，回到人的本真上来。所以即使被斩决，“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这位文兄就有点不学无术，尽管得了祖上骂人的精髓，也还是不识时务。范睢掘墓鞭尸，那是真解了心头之恨；阿q一句“妈妈的”，也足可扬名千古。然而这位文兄居然隐姓埋名，把“奸××它娘”当作自己的名字，那么，他自己的娘老子也便成了“奸××它娘它娘”，他姥姥也便成了“奸××它娘它娘它娘”，变成绕口令，往前推也就该奸自己的祖宗了。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而已，人毕竟是高级动物，归入驴类似又不适。我之所以将其比之为驴，并非他就一定是驴，更不想让他成为“黔之驴”，这样暴得大名的事他还不够资格。不过我想，他出此上策也属无奈，就像黔驴，从踏上贵州的那天起，就身不由己了。本性又改不了，于是，在看到老虎之后，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心理，惊恐也罢，嫉妒也好，还是天性使然，难免先是“啊呜——”一声长啸，虽把老虎吓了一跳，其实它的本意并非针对老虎的，只是老虎初闻这怪声，再见这怪物，未免心生恐慌。接着“昂——昂——”地短鸣，就不能不怀疑它是在恐吓老虎了，因为那家伙“呜呜”地老在自己周围转，尽管不能明了老虎是不是没安好心，也还是瞅着不顺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光义这心理恐怕人人都有，以黔驴之聪明才智绝不甘落人后。至于“驴不胜怒，踢之”，翻译成人类语言，当是“奸它娘”了，这是黔驴的最后一招。尽管此驴非彼驴，新时代的驴也远不像唐代的驴那么愚蠢。唐代的驴是等到老虎近前，踢之已晚，结局自然是“断其喉，尽其肉”，当代的驴采用的是隐身术，明明是驴，却起上个“汤姆”或“杰克”之类的洋名，“汤姆”先“啊呜——”，“杰克”再“昂——昂——”，让人分不出真驴假驴，拿现在时髦的词，叫“疑似驴”。

由此可以看出，“黔驴技穷”这个成语本身必须具备三个要件：第一，黔驴，只指“好事者”“船载以入”的那头驴；第二，这驴生活在柳宗元之前或同时；第三，这头驴柳宗元见过至少耳闻并载入《黔之驴》。

按上述条件，我这篇小文便有几点不足：一，所论之驴并非专指黔驴，乃“放之四海而皆准”之驴；二，驴的形体已发生巨变，化为人身，一如“天蓬元帅”一不小心错投了猪胎；三，虽似驴而非驴，更未必是黔驴，故技尚未穷，大有重整山河待后生之可能。

明知其非驴而比之于驴，明知其只为变种之驴而况之以名驴，便有点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不过，这倒符合了国人一贯的秉性，那就是解气之法的第三法：断子绝孙。为何？事实可以证明：马、驴交配生子为骡。骡者，裸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香火至此绝矣。

自然，读者也就明白了，分明是“送驴文”，却偏要先论马，次说驴，然后才及黔驴。原来前为因，后为果，而真正的果又说马不是马，谈驴并非驴，是为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