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妈妈说,小时候的我是漂亮的:眉毛浓淡相宜,弯如新月;眼睛是双眼皮,大而水灵;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尤其是嘴巴,宛若樱桃。我相信妈妈的话,因为有照片为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丑了,那应该是在上中学以后吧。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的样子:裹在靛蓝色的校服里,瘦小孱弱;脸色灰黄,大人们都归结为是我生来的黑;戴一副宽边的大眼镜,眼睛的光华在镜片后荡然无存;嘴巴变大了不说,还长了两颗小兔牙。我由此对我的外貌很没自信。常在闲暇时会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发呆,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变得漂亮些,至少,像小时候那样可爱。妈妈也常翻我小时候的照片,沉浸在我儿时天真可爱的回忆里,我知道,还因为那时的我漂亮。虽然妈妈说我虽然长得不漂亮可是很有人缘,但我知道那只是她在安慰我,漂亮,于我,只是个传说。
音乐老师到班里挑选校花队的成员,钦钦点点。当时的我甚至是近乎渴望地看着老师的手指,毫无例外,失望又降临到我的头上。在爸妈都睡熟的午夜我躲在被窝里哭了,我想:上天是那么不公平,创造出那些如花一般漂亮的女孩却还要造出我这样平庸的女孩作为陪衬。然而,孩子毕竟是孩子,在哭了一场后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从那时开始我决定做一个出色的女孩,我虽然不漂亮但我可以有才华。我同样可以拿全班第一的成绩在漂亮女孩羡慕的眼光中找到我的价值。我开始勤奋地练习钢琴,连爸爸妈妈都奇怪我为何突然又对我儿时深恶痛绝的钢琴产生了兴趣;我读了很多书,尤其使纯文学类的,因为我知道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认真地对付各门功课,连历史地理也力求比别人背得熟练。渐渐的,老师们开始微笑地向全班宣布我的高分;对我一直不重视的语文老师一次次地把我的作文本递到我手上要我读给同学们听;班里合唱比赛,班主任找我给大家伴奏。当我坐到黑色的钢琴前时,我的好朋友告诉我我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我就那样微笑地按下琴键。
其实,我的每一步走得辛苦。丑女孩没有大家的关注,她只能在她的角落里独自起舞,磕磕碰碰自己承担,不像漂亮女孩,一发烧家里的电话就成了热线。因此,丑女孩也活得洒脱,她不必流连于镜前顾影自怜,为今天卡哪个发卡穿哪件衣服发愁,于是她有更多的时间读“蒹葭苍苍”;丑女孩没有一大堆情书不知要如何应付,于是可以趴在窗台上看云卷云舒;丑女孩没有老师格外的照顾,于是她只能凭成绩说话。
我认真地做我的丑女孩,做一个出色的丑女孩。
我相信蝶终有破茧而出的一天,我相信上天会给我我应得的东西。
有一家出版社看中了我的文章,和我约稿,要我写一部长篇小说。整一个暑假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喝着咖啡吹着空调硬是在40天内交上了初稿。后来,在高三的时候,我出版了我的[ch*]女作。看着我的名字被印在书脊上,我的泪涌上了眼眶。我的照片也被登在了书上,妈妈细细地看,抬起头来,我看到了她眼里满是流离的星光。妈妈说:“我的女儿真美丽。”一刹那,我的脸庞被迅速润湿。
美丽,这个词,原也可以属于我。
仿佛冬过春临,桃花在一夜间飞上枝杈,我也在不经意间,容貌有了改变。
首先,我变白了。从未用过洗面奶美白霜的我在阳光下竟显出一种别样的晶莹,如细瓷般,没有一颗青春美丽豆。两颊是淡淡的红,仿佛薄施胭脂。其次,我拿掉了眼镜,眼睛还是那样大且灵动,好多人都不相信我曾经戴过眼镜。身材苗条修长,长辈们见了都夸“亭亭玉立”。好像是上天的一场游戏,生命于我,仿若刚刚开始。
我被置身于一个全新的舞台。
我上了大学,到了另一个城市,一个人们称之为“春城”的地方。
在“春城”,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他们所知道的,只是我来自南方一个美丽且经济发达的城市,知道我是一个爱穿裙子的女孩。我是到“春城”后才发现,原来妈妈为我购置了那么多美丽的裙子。昨天是淡粉色连衣裙,上边有手锈花朵点点;今天是白衬衫配果绿色的及膝裙;明天是玫瑰红的背心裙。风过,吹起我的裙子,也吹起我少女的心事。
这时,我已有了我的个人文集,拿了学校的奖学金,进了广播台。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声音会让那么多人愿意听我说话。当我的声音和音乐一起在校园的黄昏里飘荡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只蝴蝶飞舞在将暮的天空。
后来有同学告诉我,广播台台长在面试我后说现在像我这么秀气的女孩已经很少见了;一个平时挺高傲的女孩一日在楼梯口突然叫住我对我说了一句话:“知道吗?你很优雅。做个朋友吧?”;学院里的男孩们在给我的信中或谈话时都曾很郑重地说过我很淑女。如果这些我都把它看成是一种基本的礼貌,那么有一天晚上,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对我说:“今天我和你爸在餐厅吃饭,看见一个女孩,不是特别漂亮,但有气质。你爸说:‘我们的女儿不是非常漂亮,但她有气质’……”我的眼泪就那样促不及防地滚下。从小到大,爸爸从未在容貌方面夸过我只言片语,或许,是我根本没有值得夸的地方,然而,在我19岁的时候,在离家千里的“春城”,我终于听到了爸爸的赞许。仿佛一个人独自举着一个包袱多年,突然有一天来了另一个人对你说:“你辛苦了,从此以后你不用再举这个包袱了。”那种瞬间释然的感觉,宣泄的唯一途径竟是眼泪,汹涌如夏天的河流。
系里的活动,我去做了礼仪小姐。在人群中我笑靥如花,我想起了一个小女孩,近乎渴望地看着老师的手指,直至失望地躲在被窝里哭泣。那么遥远而又真实的画面,每一个细节仍在细细碎碎敲着我的心。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被一个男孩珍爱地抱在胸前,在月光朦胧的银色沙地上。我问他:“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容貌、气质、才华或者家境?”他歪着头想了半天,给了我三个字:“不知道。”我不死心,又问:“如果我的容貌、气质、才华你只能选一样,你希望我具备哪一种?”他几乎脱口而出:“气质。”见我看着他,他补充:“漂亮的女孩不一定美丽,而气质是一种多方面综合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东西,是最底蕴的一种美丽。漂亮会随岁月逝去但美丽不会。”是那样恳切的眼睛:“你是美丽的!”
我笑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样的吧?
校运会,各班挑人出来走方阵。几日的烈日下暴晒,待完成任务一看镜中的自己,我简直愕然:整个人黑得仿佛刚从非洲逃难而来,脸上的细皮嫩肉已被小细纹和晒伤的皮肤取代。我哭笑不得,脑子里同时跳出一句话:“漂亮是件很脆弱的事。”
果然如此,不是吗?只需要太阳一晒,或者长期无法补充足够的水分,甚至是没有用化妆品,漂亮就会轻松地被击垮,更怎么敌得过英雄和美人最大的敌人——时间。而美丽却可以,如山谷里悠然自放的百合,跨越千年时光,吐露同一种香气折服后人。
我朝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像多年前那样对自己说:“我要认真地做我的丑女孩,做一个出色的丑女孩。”我想多年后的我还要为自己再加一句:“做一个美丽的丑女孩!”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5-5 20:42:0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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