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部落

这是川北地区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子。

村子的后面是小山，村里的人们世代依山而居。村子的前面是一块坪坝，坪坝里是稻田。再往前一条小河流过，远远看去，小河就像一条玉带把村子凸起的腹部系住。横跨在小河上的是一座小桥。小桥像传送带一样把村子里人们源源不断地送到外面的世界。学业有成的读书去了，有本钱有头脑的经商去了，年轻力壮的到各地打工去了，五十岁左右的有一点技术的男性也在寻找机会挣钱了。留在村子里的只剩下“386199部队”（妇女、孩子、老人部队）。

每天早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蹒跚着步子忙东忙西，艰难地背着、挑着、抬着。到处是一颗颗白白头发的头游动在田边、地里。孩子们一早把自家的牛放出去喂食一些带露水的青草然后背起书包去上学。回家后帮着爷爷奶奶或则妈妈做家务，忙里忙外地做家务。家里的猪是要喂的，鸡食是要喂的，狗是要喂的，大人们的饭是要送的。中午，太阳当空照着，那晃动的白发和弓起的背还在忙碌着，他们没法回家吃饭。所以孩子们就必须把做好的饭给他们送到地里。然后捎带一些东西回家。有的家里没有了小孩子，只有两位老人在家，就只好自己做饭、自己忙碌。一天忙下来，大概也是晚上十一二点。觉总是觉得睡不够，天一亮，睁开眼睛，神智还没清醒，又得重复昨天的事情。最愁的是每年的农忙季节，看着那沉甸甸的穗子本来该高兴的心情却怎么也高心不起来：收割的机器应该找人抬去修了，找谁呢？板桶需要人抬出去，又找谁呢？收到的粮食怎么挑回来呢？……下一季的化肥又该准备了，什么时候去购买呢？又找谁呢？红红的五月心情却是阴天，那成熟的秋天更多了一份思考。日子就在忙碌和思考中流逝着。

有一天，村子里有一位老人去世了。老人平时就一人在家，生活全靠邻居们照应，但邻居各自又有自己的事情，他们也只能隔三差五地去老人那儿一趟，帮他做做能够做的事情。到老人去世后的第三天，邻居才发现他冰凉的身子痛苦地蜷曲着。邻居通知他的后人回家时已是第四天。丧事是要办的，老人终究是老人是要送丧上山的。为找八大金刚他们足足地找了十二个村里的人才勉强凑足。那房屋因为就无人住而变得破败了，院子里长着齐腰的蒌蒿。厅堂里挂起的挽联以及布置的白色灵堂，总让人想起《聊斋》里的故事来，担心忽然窜出一只什么动物来，让你虚惊一场。老朋友们都来了，一边烧着纸钱祭奠故人，也为自己提前储存一点钱在另个世界，以备老朋友今后相聚时不至于太穷。老人上山以后，后人又去打工了，山坡上平添了一座新坟，坟上的花圈上的挽联在风中瑟瑟飘曳，任凭那风来来去去。不知后人们何时才会想起掩埋在这儿的故人，明年的清明节还会有袅袅升起的青烟和问候吗？

清明时节，是祭祖的时候，这时雨水较多，天总是蒙蒙的。一座座坟前生起的袅袅轻烟才让人感觉到这里还有人居住。行路的人总算有一点盼望了，可那不停的小雨又让人陡生一份凄凉，谁说只是中秋时节才思亲啊，何时不是千千结？

过年了，不时响起稀疏的鞭炮声打破了平时的寂静，让人有了一些节日的气氛。这时，每家每户都贴上了大红的春联。亲戚串门来了，提着礼物到家里吃过一顿饭后急季地又要回去，主人们笑脸送着，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望着，总希望马上又有客人来，这样寂寞的日子里暂时就有了一些寄托。过年了，孩子们的电话该来了吧？咦，什么声音？电话？不是！再去看看，还是不是，又去看看？不管电话来还是不来，人是不能走远的，守在话机旁一边做些小事，一边苦苦地等着话机里的“嘀嘀”声。电话来了！是孩子的声音！太婆满脸泪水地说着、谈着，总不愿意把话筒放下。“没出息！”太爷一边说着，也把耳朵调好频道，一边专注地听着，蹲在那里吸着烟，默不作声。如果孩子们在外面顺利，老两口就高兴地在床上开心得一夜睡不着。

实在没事做了，三个一起，五个一群，邀约在一起便打打麻将或川牌，或二角或五角一底，输赢无所谓，就图个高兴。一群人在谁家打牌，主人便很高兴地做饭招待他们。晚上啦，回不回家也没关系的，反正家里也就自己一人，而且，主人家里都有空闲的床位，累了就睡也没什么，就当是自己的家一样方便。大家一起一边玩牌一边说话，心情开朗了，似乎也觉得塌实多了。女人们就凑在一起拉家常，她们一般不打牌的，在最近几年不知谁传来了基督教，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挤在一起咿咿呀呀地念叨着，一个个带着老光眼镜，把书两手举着，懂不懂没啥，只要热闹就行。

“明儿逢场哦！”大家高兴地早早盼着，提醒着。也不管有事无事，到了这一天，就兴奋地赶到街上。东西可以不买，就在街上转来转去地闲逛着。但遇到熟人，龙门阵一定要摆的。互相问候一声，了解一下彼此的家庭情况，有话无话地谈着，谈多久也不觉得　累。哦，对了，感冒药还是要买的，不然生病时找医生太不方便。直到夕阳下山回到家里已是华灯初上，月上柳梢了。电视很热闹，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趣，睡觉又早了。哎，漫漫的长夜该怎么度过？家里的小孩子有的已经睡了，饭食他们可以自己煮，不能煮的也可以在邻居家里吃的，反正大家彼此也不分那么多的。

明天又该怎么过呢？

2006年3月21日星期二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