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们村的三个女孩夏日荷

发表于-2006年05月03日 凌晨0:29评论-1条

很久以来,总在想着我们村里的那三个出走的女孩,她们是小女菜花和丫丫。她们三个都是到一定的年龄出走了,而各自的命运又是怎样呢?她们的家庭亲人还都好吗?她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年复一年地在外飘波,而魂牵梦萦的却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望着南来北往的行人,你可知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他们的心此刻在哪里?他们的世界有多大?他们的生活里又有多少耐人寻味的故事?他们人生的脚步将会在什莫地方停留?此时,想起法国雨果那句话:“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真不愧大师!此言乃经典。常言道:人的心,大海针。可谓人心之大和不可捉摸也!

而三个出走女孩的心到底有多大,究竟在哪里?有谁能知晓?!

一、小女

小女家和我家住对门,十七岁那年她出走了,出走后再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她出走的那年正上初三,初三还没有上完,剩最后一个学期了。而她就那样走了,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

听说她和几个人相伴上县去了,在县城,她给和她一块去的人说自己去办个事,然后一转身就走了,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谁知道还有多少年,也许是一辈子。

小女为什莫要出走,谁也说不清。听说五队电工的儿子耀娃结婚的那天,她硬是坐在了人家新娘子的床上,让她下来她不答应,她说自己是耀娃的媳妇,耀娃要娶的是她。满屋子的人都把她当成了疯子,以为疯子在说疯话,所以,硬是把她连拉带拖地弄回了家。就是这一次,家里人认为她把人丢尽了,尤其是的哥哥和嫂子。也有人说,小女是在学校看了带色的录像,然后整个人给变了,有些走火入魔。但我似乎不相信这个,因为,二十年前,录像机和录像带还不很普及,只是个别特别有钱的家庭或者出国者才能拥有,在我们那地方,怎末会有录像机和录像带?我还听说,小女要上学,家里没有钱,哥哥和嫂子也不乐意她上学,而老实巴交的父母又好像很怕唯一一个能给他们养老送终的儿子和媳妇,也就没有发表什莫意见,只是要求小女不要再上学了。于是,小女就出走了。

小女小我六七岁,人长得很漂亮,我很喜欢。小时候,我总是爱逗她玩。但我爱小孩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看到活泼可爱聪明乖巧的孩子总想捏捏他的脸蛋,抑或咬咬他的手指头,或者紧紧地抱抱。但不要害怕,我绝对不是虐待狂。我的用劲是抻着的,一般不会失手。可是,那次小女母亲抱着她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逗着头趴在母亲肩膀上的小女乐,当她母亲蹲下来时,我就爱得咬小女白白胖胖的小手指头,只听正在咯咯笑的小女“哇”地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失手了,咬疼了她。我母亲拿起正在纳的鞋底就打我,我吓得撒腿就跑。

小女的书念得也可以,虽然不算太好,但还是想念,可家里没有钱,要她自己想办法,而她能有什莫办法?一个十七岁从未走出县城的农家女子,会想出什莫办法呢?他只好一走了之。可又有谁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是怎末想的,这些年,她又漂泊在何处?!她嫁人了吗?有孩子吗?她幸福吗?她想家吗?想她的母亲吗?她是否感知到,她的大侄子去年已经初中毕业,去到广州打工了。她的父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人世。从前总是念叨她的母亲也不再逢人就提起她。艰辛的劳动使岁月的风霜早已染白了哥哥嫂嫂当初乌黑发亮的头发。

小女刚走的那几年,她母亲总是念叨。那时,我正读大学,每到寒暑假我在家,她母亲见了我总是笑着说:“你回来啦。小女要是还念书的话,这会也该回来啦。”我也笑笑,想问又不敢问。害怕小女的出走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我不忍心碰触一个母亲心中的痛。 可她似乎总想与人说起出走的女儿,偷偷地与人说,她害怕丈夫和已经结婚娶妻的儿子,他们不让她说,觉得那是件不光彩的丢人事。他们如果知道她在与人说小女的事就开始喊她:“赶快回去,站在那儿说啥哩。”于是,她还是笑着小声说:“她大和她哥不让我给人说。”说完,就慢慢地转身走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好像看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女的母亲是河南人,厚道老实但缺心眼,在很年轻的时候被她的一个老乡带到了我们村,然后就嫁人落户了。多少年了,她一直没有回过娘家,听说她的老母亲还健在。她儿子的日子过得不怎末样,在农闲时就收些破烂卖,但大女儿的日子却很好,生意人,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也不缺钱花。大女儿问母亲回不回河南老家,如果回的话,所有的路费花销都由她来承担,而且她表示也会陪着母亲回去的,可不知为什莫,这个河南女人就是不愿意回她的老家。 

小女走了,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有多末的挂念她。先前,看到别人家出走的女孩一个个相继有了消息,小女母亲的心就怦怦地跳,她想着小女可能也快有消息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一见到我就说:“菜花有消息了,听说在新疆,丫丫也有消息了,在商县,可能还要回来。小女还没有消息,也可能快有了,她会写字,她念的书还最多,她能写信。”可是,这一晃就是二十年,小女还是没有消息,一点也没有。于是,这个母亲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样,从此不再说小女了。她白天仍然做饭喂羊干家务,但话很少,晚上总是流泪,失眠到天亮。

可是,小女,你在哪里?你为什莫不回来?

二、菜花

菜花比小女大一岁还是两岁,我已记不清了。就连她出走的时间和原因也不知道。但她走后回来过两次,记得我还见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菜花的母亲是甘肃人,年轻时带了两个儿子逃难到我们村,嫁给了矮个子的瘸子,后来和瘸子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出走了的菜花。

听说菜花走的时候是直接在县城上了西去的火车,不知她是否是想去找她的外婆家。几年后她给家里来信了,说她在新疆,已经结婚生子了,但日子过得不怎末样,她想回来,让人去接她。知道菜花的消息后,她豆大一个字也不识的母亲就拿着信上的地址去了新疆,几经周折,找到了菜花。她母亲还在那儿住了半个月,发现小夫妻俩并不幸福,关系不和谐,那男的经常对菜花实施暴力,动辄就殴打她,菜花也有些害怕了,她把母亲叫去的目的就是想带着女儿离开那男的,跟母亲回来。有了这个打算后,她们一边放牧着那三十多只羊,一边收拾着启程的东西。当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终于有一天,菜花和母亲抱着女儿,带着早已收拾好的东西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菜花和女儿在娘家住了半个多月,哥哥和嫂嫂也不给好脸色看,母亲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女儿和外孙,只是一个劲地讨好儿子和媳妇,但无济于事,嫂子还是经常当着菜花的面指桑骂槐。带着孩子回到娘家的菜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整天闷闷不乐,以泪洗面,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末过。正在这时,那男的找上了门,菜花看见那男的来找她,高兴得就像看到了救星似地对怀里的孩子说:“快看,爸爸来接我们了。”同时,泪水伴着欢乐夺眶而出。第二天,菜花抱着孩子又跟那男的走了,听说那男的是南郑县人,可他们还是去了新疆。

去年五一的时候,我们去了潼关的黄河边。在风陵渡黄河滩里,我看见夕阳西下时,一个牧羊人赶了一群羊在放牧,我就给丈夫说:“还有人在黄河滩里放羊。”而他却开玩笑地说:“放羊的都是傻子。”我虽然知道我的丈夫很幽默,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可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还是掠过一丝的忧伤。因为此时,我想到了我们村出走的菜花,还在新疆放羊的菜花,拥有三十多只羊的菜花,所以,我情不自禁地写了一篇《牧羊人》的日记。我在想象着菜花漂流异乡的情景,想象着菜花成为牧羊人的生活。

菜花第二次去了新疆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但是,前两年知道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她还是赶了回来,但她没能来得及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她再也叫不醒父亲。我听三弟媳说,菜花一进门放声痛哭的那一声,一下子把全村人的眼泪都哭了出来。那辛酸的泪,思念亲人的泪,再也见不到父亲的泪,好像聚集了几个世纪终于爆发了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把乡亲们的心都哭软了。可怜的菜花!

菜花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家,跟菜花小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老太太原来是个大个子,端端正正的,操一口甘肃腔,话说得快了我就太听不清楚。但是,不知从什莫时候起,老太太的腰开始变弯了。这次回家,我看见她从门前经过时,上身与地面竟然平行,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把女儿不远千里从新疆找回来的菜花的母亲。岁月的风霜无情地染白了她的发,生活的艰辛压弯了她的腰,使她只能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连偶尔抬头看看蓝天也成了一种奢望。我不禁要问:流落他乡的人,此时,你在哪里?

送走父亲后,菜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几年,村里总有人得各种各样的癌症,新坟平添不断,人们害怕了,恐慌了。于是,在煤矿上工作多年现已退休在家的菜花的大哥便迷信了起来,他请来了神婆,号召全村人敲锣打鼓前去村外庙台前烧香磕头。有的人尽管不迷信,但看别人都去了,所以也就跟了去。有时,有些事也真让人捉摸不透呀!

现在的菜花不知道生活得怎样,我衷心地祝愿漂泊异乡的她生活幸福!我知道她还会回来,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还在牵挂着她,盼着着她早点回来。

三、丫丫

丫丫是我们村三个出走女孩中最终又回到家乡的唯一,也是三个女孩中最幸福的一个。

其实,严格说起来,丫丫也不是在我们村出生的。在她很小的时候,生身母亲就去世了,为了给她逃个活命,父亲带着还不到两岁的她来到我们村,经人介绍,落户到队上一户有一瘸女难嫁的人家。于是,她的父亲成了倒插门女婿,她也就成了那个瘸女人的女儿。那个瘸女人姊妹七八个,家里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傻妹子,日子也不好过。但是,令父母头疼嫁不出去的瘸女终于还是成家了,也算了却了父母的一块心病,所以,不久他们就另立门户,有了自己的庄基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三间草房·

印象中,他们那有着三间草房的院子很大,中间留一条小路,路的两边是各种各样的菜畦树木和花草,郁郁葱葱,有一种田园风光的味道。丫丫的父亲是个苦命人,听说在来我们村之前,就已经走了两处·两个婆娘都死于非命,后一个婆娘还留给他一个女儿,就是丫丫。但他却是个非常能吃苦的人,很能干,会打井。那时,村里几乎家家都有井,有好多井都是他打的。后来他还到外村去打井挣钱养家糊口。他还有一门手艺,会合麻绳。在我小的时候,我们那儿盛产一种植物麻。麻成熟后,割下,经过处理,剥下的皮——麻,既可以充当工业原料,也可以合成绳子自己用或者卖钱用。丫丫跟父亲和那个叫丑娃的瘸女人生活在一起,虽算不上幸福,但毕竟有个落脚点,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那个瘸女人的确长得又黑又丑,个子又很低,但却很厉害。也许她觉得丫丫不是亲生的,每次从他们家门前经过,总能听见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而且有的话很刻薄,不堪入耳。时间长了,小小的丫丫也就习惯了那种生活 。他的父亲有时也骂她,但明显的,他是为了讨好那个瘸女人,其实,谁都知道,他很心疼丫丫。后来,那个瘸女人又有了自己的一儿一女,生活很艰辛,不得已,丫丫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她除了帮母亲烧饭洗衣看管孩子外,农闲时还经常跟父亲出去帮人合绳挣钱,以补贴家用。由于母亲的身体不能下地劳动,家里还是缺乏劳力,于是,他们就给丫丫早早的订了亲。订了亲的女婿先到丫丫家劳动,等丫丫大了再成亲办事。虽然个小但聪明伶俐的丫丫很不满意这门亲事,再加上那个男的过于憨厚老实年龄又大,整天就知道低着头逮锨把锄头拉架子车,整个一个苦力的形象。尽管这样,瘸女人还是整日里谩骂,有时也连带着丫丫一起骂。这时,渐渐长大的丫丫有时也小声地都囔几句,但大多时候她都是没不出声地走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丫丫渐渐就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一年的夏天,她和父亲在村道里合绳的时候,本来就性急脾气暴躁的父亲说了她两句,她就委屈地哭出了眼泪,但经过乡亲们七嘴八舌的劝说,他还是原谅了也不容易的父亲。可是,从那以后,她很少说话,见人总是笑笑。听说有一天,她干活累了,歇息时夹了个馍馍走着吃着就不见了。这一走不见就是十几年的光阴。后来,她的那个瘸子后妈也死了。听说是病死的。

十几年后的一天,村里突然有了丫丫的消息,是她自己写信告诉家人的。她说她那天鬼使神差地走着走着就到县里坐上了长途汽车,后来她晕车,一个男人照顾她,问她到哪儿,她说她也不知道,于是,那个男的就把她带回了家,到那以后她才知道那是大山里头。那家人对她很好,就像宝贝疙瘩一样地疼她爱她照顾她,怕她冷又怕她饿,有什莫好吃的都先尽她吃,她不习惯那里的土豆疙瘩,山里人就把想尽千方百计弄来的一点白面给她做成面条或蒸成馍馍吃。但是,那家人很怕她逃跑,所以总是防着她,看管着她,她很不自由。后来,她有了孩子,女婿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在西安打工。丫丫知道西安离自己的家乡很近,所以就想让他打听家里的情况,女婿不肯,聪明的她就吓唬道:“我三舅在法院,专门办拐卖妇女儿童的案子,指不定他什莫时候也会到这里来找我,那到时候可就晚了,你看吧,准有你好受的。”知道心疼媳妇的女婿也没有办法,他知道结婚后没回过一次娘家的媳妇想家了,于是,他告诉家里人不要再防着她,而且还帮媳妇写信与家人联系。知道了她的情况后,家里去人把他们接了回来,后来他们又回山里去,给那边家人说明了情况。再后来就回家乡定居了。

现在的丫丫有了自己的新院子,盖了新楼房,儿女也已上学,女婿在西安的生意也做得比原来大了,有了自己的客货两用卡车,还经常回家,热心地帮村里人拉东西,硬是不要钱。丫丫的父亲跟丫丫和她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他和丑娃的那双儿女也都成了家。老人家见人总是乐呵呵喜滋滋的,真是从心里笑到了脸上。看到辛苦一生的他,我在想:他一生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有希望的今天,这可能也是他不曾想象到的好日子!丫丫见人也总是不笑不开口,懒洋洋的样子。上次我回家,从她新屋门前经过,她问我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因为门前有好几个年轻媳妇,我都不认识,但听声音很熟悉,再一看人,她笑了,我也笑了,然后热情地寒暄着…… 

这是我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丫丫。尽管无情的岁月在流逝,但写在丫丫脸上的除了沧桑,更多的是满足和幸福。看到这样的她,我真得很高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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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梦天使
☆ 编辑点评 ☆
梦天使点评: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面对此情,此景,我们又能如何?辛酸而已……

文章评论共[1]个
文若书-评论

心疼以外,还能有什么啊??
  【夏日荷 回复】: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的心里总是装着她们,写出来以后会好受一些。我也看了你的文章,觉得凝重大气,你能指点一下吗? [2006-5-3 23:27:16]
  【文若书 回复】:指点不敢,互相学习罢. [2006-5-4 11:25:11]at:2006年05月03日 下午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