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尘埃·奶奶(4)
我的奶奶比我外婆大几岁,可能是生于光绪32年间吧。如果说我把我外婆比作巾帼的精英,那我的奶奶则是巾帼的豪杰。这两个老人在我们当地都是以精明能干而闻名遐尔。但她们是绝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女人,所以她们有着绝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怎么评说奶奶呢?一则我没有在奶奶身边生活,感情不深;二则奶奶离我年代太久,印象不深。如果要我怎么来描述奶奶的外貌,我真的没有什么影像了,但要完成这《岁月的尘埃》,非得写奶奶不可。
我的奶奶出身于僻远的山村一个贫寒的家庭里,从小就被送到我们家做童养媳。特殊的境遇练就了奶奶坚韧、顽强、乐观、不屈不饶、圆滑、善变的多重性格,无论多大的困难,多大的风险,多大的压力,奶奶就像泰山一样坚如磐石。可以说奶奶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奋斗的一生,也是悲剧和壮烈的一生。从奶奶起伏跌宕的一生中,折射出我们民族那个时代的特有的历史。
起先我奶奶住在我故乡的一个大山区里,那里经常发生旱涝灾害,颗粒无收,至此生活十分艰难。奶奶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女:我父亲、叔叔和姑姑。为了生活,爷爷和奶奶带着全部的家当-就是挑着一担箩筐(箩筐里装着叔叔和姑姑),牵着我父亲,从大山一路乞讨来到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那是1938年,正是我们的民族深受外来侵略的战火纷飞的年代,日本帝国主义的魔爪在我国的土地上长驱直入,一路烧杀抢掠,来到了我们江南,那时真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哪。
我们地处大别山,这里是老革命根据地,苏区的人民革命的斗志十分高涨。至此日本帝国主义对我们这里进行了狂轰乱炸。在这一次的轰炸中,无辜的爷爷被日本人炸死了,可爱的小姑也被活活的烧死了,我的奶奶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当时我爸爸年仅13岁,叔叔8岁,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姑(我爷爷弟弟的孩子,也被日本人炸死了,奶奶把她收养下来了)。当地的人看见奶奶可怜,同情我们家孤儿寡母的悲惨遭遇,就给了一块地,用木板钉成盒子将我爷爷和姑姑草草收敛了。埋葬爷爷的时候,为了在碑上显示爷爷有后代,是儿孙满堂,就在我父亲名字下面刻了四个“望丁”-真正富贵(事实上我父亲当时还是个孩子,没有结婚,但希望我父亲以后成家的时候会实现生四个儿子的夙愿)。孰料,我父亲结婚以后,果然生了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的名字就叫真正富贵这四个字了。这种罕见的巧合真正的完成了碑上面四个望丁的夙愿,而且他老人家的子孙现在已经繁衍了几十口人,我想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继续逃荒,来到了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蕲州。为了养活孩子,奶奶吃尽人间的苦,受尽了世间的磨难。你想想在那种弱肉强食暗无天日的旧社会,一个妇道人家想在社会上有立锥之地那是何其的艰难,可是奶奶就是凭着那股韧劲和拼劲,硬是在我们的居住地开创了一片天地,为她的子女创下了偌大的一份产业,成了我们当地一个倍受人们尊重的女中豪杰。
奶奶首先是提着篮子在街上叫卖,卖香烟、火柴、针线等等一些小玩意,然后租一个固定的小摊点卖日用品,慢慢积攒像滚雪球似的扩大经营,生意就越做越大,一直到买店面,有了自己的布匹商店,忙不过来还请店员,做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老板。奶奶很会做生意,头脑灵活,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很有经济头脑,擅长分析市场行情,善于抓住商业契机。而且服务态度特别好,把客人真的当作了上帝,所以人们很愿意上我们家买东西。奶奶就是靠她聪颖的天赋和对客人的热情使我们的家境如日中天。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的房子很大,具体多大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可以住十来户人家,后院就有500多平米,可惜以后全都改姓“公”了。
但我们家还算比较幸运的,解放初期在划定家庭成分的时候,类似于我们家境况的其他的人家全都被划成了“资本家”,而我们家却划成了“小商”。“小商”这个成分意味着是可以教育和团结的对象,但是不属于依靠的对象。即使是这样,对于我们家庭来说这就是幸运之至了。殊不知如果划定的是“资本家”那就彻底完蛋了,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子子孙孙是抬不起头的,因为在那个年代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状况。我想,我们家之所以幸免于难,也许是家产不够级别?或许是奶奶的态度好,领会政府的政策透彻,赶紧把财产上交,获得了宽大处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奶奶的因素还是起到了决定的作用吧,真可谓“识时务为俊杰”也,我的奶奶就属于能见风驶舵的俊杰。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人的父亲的婚事被奶奶提到了议事日程,父亲长得很帅气,人特别老实,又有才气,因此被我外婆看中,将母亲许配给父亲。父母亲情深意笃,本是好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她的子女幸福,可是我的奶奶却不这样认为。父母亲的房门经常有一双阴暗晦涩的双眼在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时时被监视;父母亲稍有亲密的行为就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训斥;父母亲如厕必须到奶奶房间完成(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母亲稍有一点不尽奶奶的意,就会遭到一顿暴打;(最可恶的是奶奶拿着锅铲或者火钳往妈妈头上死劲的打,正碰巧家里来了客人,奶奶此时就像演员一样顿时换了一副面孔,成了一位慈祥的母亲,笑着摸妈妈的脸,谁知妈妈的头却被奶奶打破了,血流满面。)更令人难以费解的是,她竟然逼着父亲赶走母亲,在奶奶的淫威下,父亲只有同意休掉他心爱的妻子。可是我外婆坚决不同意,她摸着母亲的头,流着泪水说:“孩子,你忍着吧,等你有了孩子,你会有出头之日的”由于外婆的坚持,父母亲终于没有分手。后来母亲生了我大哥,外婆给大哥起了个小名叫“起和”,接着生了二哥,外婆给二哥也起了个小名叫“和平”,奶奶才对母亲稍好一些。奶奶对母亲的虐待使我想起了《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的母亲虐媳逼子休妻最后酿成媳妇投水自尽,儿子徇情的悲剧,还使我想起南宋诗人陆游的母亲也是一位威严而专横的女人强行拆散一对恩爱的男女而留下了“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世情薄,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终身悔恨的爱情绝唱。
其实我也在探讨奶奶并不是坏人,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小做童养媳,也受尽百般欺凌,青年丧夫,饱受丧夫之苦。可是她为什么如此戕害我母亲呢?道理很简单:一方面奶奶是封建传统礼教的受害者,另一方面更是封建传统礼教的卫道士。奶奶好不容易“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她当然会沿袭着当年她是怎样做媳妇来调教她的媳妇。只是可怜了我的母亲成了封建传统礼教的殉葬品。在这里我衷心感谢我的外婆,如果不是外婆的坚持,父母亲怎么能孕育着我,让我来到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以后奶奶的命运十分凄凉,奶奶和我叔叔被下放到农村。59年正遇三年自然灾害,农民吃不饱,只能吃野菜观音土什么的。奶奶和叔叔无法排除大便,成了大肚子,加上根本就无钱治病,叔叔活活的饿死了,三天以后奶奶也撒手西去。当时奶奶的去世真的很悲惨,家里没人,老鼠都把奶奶的脸部都啃了,是母亲到奶奶那里去,才发现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了。
回顾奶奶坚韧、顽强、多灾多难的一生,我既钦佩奶奶,又同情可怜奶奶。今天当我真实的再现奶奶的时候,不知奶奶在天国是否会指责我这个不孝之孙呢?我只是想说真话而已,奶奶,请您老人家原谅我,好么?希望您老人家能在天堂幸福,因为您是我的亲奶奶,是我父亲的亲妈,是我母亲的亲婆婆。
请关注《岁月尘埃》咱爸咱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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