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的中旬，阳光灿烂，我向经理请假一个星期。逃避了“黄金周”的喧嚣，我决定去闽西的一个小镇。那是一个千年古镇，靠近广东省，景色特别优美，当地的居民热情好客。

下了高速公路，汽车开始在县道上颠簸。窗外的风景很好，田野涌起层层绿色的波浪，仿佛迎接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可是，我没有特别的感受，也没有兴奋。我此行的目的，不过是逃避红尘，逃避城市，逃避一个女人的爱情。

傍晚时分，我到达这个小镇。夕阳下，金色的光芒，给小镇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安排好住宿，我一个人沿着镇子的小河散步。河水似乎不深，清澈见底，几个小孩还挽着裤管在打水仗。偶尔有几尾鱼悠然自得从我眼前游过，像我一样，散步。但我知道，因为它们心中没有烦恼，而我却像一匹狼，悄然被许多东西包围。

空气很新鲜，小镇也渐渐安静，稀稀疏疏的灯火点缀着天空。我听见有几个母亲站在自家的门口，扯开喉咙，喊着孩子的贱名。这是一个客家群落，几乎每一个小孩都有自己的贱名。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希望小孩一生无灾无难，神明保佑。此时，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喊我的情景。

“矮牯，回家啦！”

“吃饭了！矮牯！”

童年的往事像一粒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记忆，此时像现在的晚风，我的灵魂找到了依靠。然后，一个女人，随着我想起曹操《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渐渐清晰，仿佛就站在我的面前，望着远方，说：“我们分手吧！”

（二）

在一家小吃店，我要了一份小镇上颇有名气的客家牛肉面。明天该上山了，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回到旅馆，坐在床上，我开始仔细打量着房间的陈设。一个写字台，一张床，一个衣柜。两张软椅，成了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东西。简单而实用，比起城市的星级酒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它们落到实处，都是为一个旅人提供栖息之地。但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无法简单，包括爱情。

一本《百年孤独》，我已经看了好几次。然而，每一次，它都带给我不同的感受。比如，现在我半躺在床上，就感觉孤独和爱情一样，像鸦片，明知道这样下去，就会走向死亡，但无法逃避，还拼命地想着过去的一切。

（三）

五月的小镇，春光无限，我的心，像春风一样飞扬。此刻，在四月压抑的痛苦，一点点地释放。我知道，兰兰已经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当然，他手中的钱成为击败我的唯一的优势。

“你阻止她得到真正的幸福，那么，意味着你已经不爱她了。”

“要爱她的优点，也要爱她的缺点。”

我做不到这一点。面对亲人朋友的询问，我不知所措，除了用酒精麻醉自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

早晨，阳光很好。窗外，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树枝上跳舞、唱歌。突然而至的一股久违的幸福，在体内流淌，像触了电一样的感觉，让我的呼吸也顺旸起来。

我简单地收拾东西，开始上山。这座山不是很高，但在这个小镇，它仍然是“老大”。这座山，我已经相当熟悉，翻过这座山，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的故乡，它们安静地躺在山的怀抱，像我的母亲，小时候哼着歌谣，让淘气的我们入睡。

在最高峰的一个平地，有一座木制的小屋，有点像瓦尔登湖梭罗亲自修建的小屋。“我生活在瓦尔登湖，再没有比这里更接近上帝和天堂。”也许，这个木屋的主人，一个约七十岁的老女人，也看过梭罗的书，所以，选择在这里安度晚年。

许多时候，我觉得一个老人是可爱的。他们经历了人间的各种风浪，对一切的痛苦都处之泰然，一切如轻风淡云。在这里，他们没有了青年的浮躁、势利、不安，更多的时候，他们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微笑着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四）

小木屋的建造十分巧妙，看得出她费了不少的心思。小木屋坐北朝南，灿烂的阳光毫无阻拦地在院子里逗留。进入院子，一位苍老的老人坐在软椅上，满脸的皱纹和满脸的孤独。

“你从哪儿来？”她示意我坐下。

“福州。”

“一个遥远的地方。”她说。

我们就坐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我抬起头，几乎睁不开眼，被阳光刺到了。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是在逃避。”她突然问我，让我吓了一跳。

“也许”，我笑了笑，“像你一样。”此时，兰兰的影子突然又变得清晰，但一会儿又消失了，奔向远处，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来这里的人，内心一定痛苦。”

“嗯。”

从院子往前看，对面的山峰，雾气缭绕，葱郁的森林，不同的风光精彩呈现。我出神地望着，过了半响，转过头，发现她也出神地望着远方。

“我听说过你”，我看着她，“并且小时候我就知道你住在这里。”

这时，轮到她惊讶了。她挪动着身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我的奶奶，小时候就跟我说起这个有点古怪的女人。她的丈夫，五十年代去了朝鲜打仗。几年来一直没有信息，这个小女人都快要疯了。一个小女子带着二个儿子和四个女儿谈何容易？那个时候，村长瘸了一条腿的儿子还天天缠着她。“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因为地主的成分，挨了不少苦。平反的那一年，丈夫有点意外的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老婆。儿子女儿也长大成人，娶得娶，嫁得嫁，每个人都得了幸福的爱情。不久，她一个人抛弃整个家庭，独自来到这座山安度晚年。

还是长时间的安静。她，大概沉浸在对面的景色之中，对于我的存在，似乎并不看重。因而，我虽然对她充满了好奇，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应该下山。”

“或许，不过我想会呆上一段时间。”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用心思考，又像是在下定决心。“爱情，或者婚姻，总是值得人追求的。不管这中间有多少困难，出现了什么问题。你，应该明白，没有了它们，人活着，就不存在任何的意义。”

我不断地点头，并期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可惜，她的目光又转向对面的山峰，仿佛是另外一个梭罗，面对着大自然，享受上帝的礼物。

我想起兰兰提出分手，那个时候自己多么像一匹受伤的狼，露出凶狠的目光，对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咆哮。许多个夜晚，我觉得兰兰怎么一下让我无法理解。在我看来，金钱是我们之间的一堵墙，甚至觉得爱情是自私的，一个人是自私的。那些山盟海誓，在这个爱情快餐的时代，没有扎根的土壤。

我礼貌地和她告辞，然后决定提前下山，回到我熟悉的城市。在车上，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朋友的花店。今天，是兰兰结婚的日子。我发了一条短信在她的手机上，只有十一个字。

“让上帝保佑你们一生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