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

那是大学期间的一个“五一”假期，同学或回家，或结伴旅游，我正在宿舍读冯梦龙的《情史类略》，刚读过“始乎贞，令人慕义，继乎缘，令人知命”的情贞编、情缘编，有人敲门，是看门的老大爷，通知门外有人找。我下楼一怔，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好象没见过，细一端详又似曾相识。“怎么，不认识了？”她先开了口，我也认了出来，“哦，是j。”j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文科班“三佳人”之一，我其实从来没认真看过她，她座位在第一排，我在中间。我爱读书，书中虽有颜如玉，但现实中的佳人相貌印象一直比较模糊。

她在北京上大学，本想与另一位同学同来，那位同学却有课走不开，她就独自坐火车到天津来，先找我们班考出来的另一位女生，女生与男友去了外地旅游，我便是她在天津唯一可找的同学了。

由于她生得清纯，火车上有人问：“你是个学生？”见她迟疑不答，又问：“用不用前边加个‘大’字？”她才爽快承认。再问是什么学校？她调皮地请人猜猜看，“广播学院？”“外语学院？”一个人见她都摇头，玩笑似的说：“该不是师大吧？”正是师大。秀外慧中、字正腔圆的她，身上有一股子惹人怜爱的聪明气质，所以人们做如是猜测。问她家乡，还是让人猜，别人使用了排除法，“你不是山东人？”难道山东姑娘都是粗壮丰满，“你不是东北人？”东北姑娘却不尽是高大泼辣，她幽默地说：“那我就不仅给你三次机会了，五次机会也猜不到。”她正是籍贯山东出生在东北的。问她专业，也就一猜到底，“外语？”“文学？”都不中，而是历史。“你怎么学历史呢？那都是白胡子老头干的。”“再过几十年，我不也成老太婆了！”我的同学事事出人意料。

她话说得很快，不容置喙，发现上了大学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的专业不感兴趣，见到别人就发出羡慕声，“你的专业多好啊！”对她而言，如果再一次选择，决不再学文科，文科浮，夸夸其谈而无实际的东西，如果理科的学生转入文科，必有深度。我终于得到了插话的机会，“‘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应该为学文科而自豪。这里有因形势造成社会上重理轻文的现象。‘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提法太片面，谬种流传，使得只有认为学理考不上大学的人才学文，学文的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其实文科学的是世界观和方法论，转为理科应该比理科生更有深度才正常。尤其你学的专业是历史，所认识所研究的无不是伟大中之伟大的人物、所记忆的，无不是轰动中之轰动的事件。而理科生，天天琢磨的，却只能是细微又细微的世界之琐碎，时时所研究的，只会是渺小又渺小的物质之皮毛。文理科确实天壤之隔，你完全应当从历史的高度俯瞰他们忽略他们，就看到他们与芸芸众生相同的真实面目；而理科生必须在显微镜下最大程度地放大你的哪怕一根头发，集中全部力量来捕捉你特征才能认识你诠释你与别人的本质不同，你应该骄傲和自豪，你是一个文科生，尤其是一个历史专业的文科生！”她拘谨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象含苞的骨朵打开了每一个花瓣，刚才滔滔不绝的话语显然都是为了打破僵局所做的表演，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自然而然的话语，“没想到同学两年，第一句话是在这儿说的。”彼此间的关系应该叫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她问：“你怎么没到北京去玩儿，他们也没说过。”“我去了，不过没敢打扰，我有个亲戚在北京，我住他那儿。”“我来这儿，一定看你。”“我倒有大不是了，不过只要知道我崇尚老庄思想，也就见怪不怪了。”她感慨地说：“我只记得你是历史课代表，别的就不太了解。”“我们都忙得头不抬眼不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或是一心只读教材书。”“有什么区别么？”她白嫩的脸上泛起红晕，认真地问。“圣贤书是为了社会理想而读，不受学期的限制，就象数学中两端无限延伸的直线，教材书是为了个人理想而读，一学期一本，就象数学中的线段。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不再为个人理想而奋斗，他终究成为圣人。”“那么你现在就不为个人理想而奋斗，比圣人还圣人。”“太玄了，让历史去证明吧。”她又说：“其实你高考成绩比我要好，知道吗？”“那只代表过去，将来也许你的成就比我要高，至少世俗意义上会是这样，因为宗教和哲学你是永远不如我的。”其实，她在我们有个中学同学去北京时，就萌生了来天津的想法，时间不够没来成，北京很多大学生赶上一年仅有的五一、十一两个两天长假，都想到近邻的天津，正如天津的许多学生想去北京一样。但她所在的历史专业，可以经常去西安、承德等古迹去游览，又是我们所望尘莫及的机遇了。

二、游玩

第二天，我带j去水上公园，天津可玩的地方，我只知道这一个地方的路线。

租船泛舟的特别多，就没有等。仿古园是新开辟的，却又今天休息。天津喜欢仿古，古文化街、南市食品一条街都是仿古风格。垃圾山还没有堆成。边走边说些彼此学校和同学间的趣事。如他们班去故宫游览，淘气的男生向两位漂亮的导游小姐提出几个深刻的历史方面问题，导游张口结舌回答不出，竟然逃之夭夭不给服务了之类。

忽然在远处的塔上，她见到了现在她同班的一个学生，便喊上了“怪”，她对我解释，“我并不怪在这里遇上她，而怪她与那个男生在一起。原来她与一个当兵的好，后来又与跟她在一起这个好；同时当兵的也找她，这个男生在我们下一届。”我们转到湖的另一侧，仍见两人在一起照相，她感慨：“他们绝想不到我在这儿观察他们，有时自以为很神秘，其实行踪早被人看到。”“我们都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和想法，至于行踪，至少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对一部分人保密。比如你看见了你这位同学，而当兵的男朋友却没看到。她对这个男生谈很多东西，却不会把与男兵相处的感觉和所说的话泄露出去。有位政治家说得好，你可欺骗全体人民于一时，或欺骗部分人民于永久，但绝不能欺骗全体人民于永久。你是学历史的，不知有没有开考古课，其实考古不就是挖地三尺探究秘密的行业么！人们常说，把秘密带进坟墓或棺材，有了考古学家，再结实的坟墓再隐蔽的棺材，也变得不保密了。”这番话触动了j，她笑盈盈的面孔转为若有所思，反躬自省，她抬起头扫了我一眼，看我是否洞若观烛、一语双关，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跟w好过，你知道么？”“不知道。你是咱班的三佳人之一，他是三才子之一，才子佳人有一段浪漫的传奇，这是顺理成章的啊！所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沉浸在回味之中，“我们谈了挺长时间，后来也许是我对他要求太高，虽然现在他还给我来信，我却……”她又把这次来天津的缘由说了出来，现在有个哈尔滨男生追她，哈尔滨的男生有个上海的同学，在一次舞会上假装错认人，与她搭讪，逗她，经常来找她，她宿舍人问她：“你把人都挑逗起来了，选哪一个啊？”这次五一是她生日，两人都要请她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实在拿不定主意，跟宿舍人说一声“我出去了”，就买火车票到了天津。

既然是生日，也不能不过，我说请她吃正宗的天津狗不理包子，坐车去南市食品街，但去早了，四点半才营业，绕到天津三绝之一耳朵眼炸糕的店铺，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买上炸糕。耳朵眼炸糕起源于晚清光绪年间，第一代掌柜刘万春由推独鸵车走街串巷叫卖，到在估衣街西口的北门外大街上摆摊设点现做现卖，积攒些资本后，刘万春与他的外甥张魁元合伙，在北门外大街租了一间八尺见方的脚行下处(搬运工办事和休息的地方)挂上刘记的招牌，干起了炸糕店。由于刘万春做的炸糕选料精、作工细、味道好、口感妙，物美价廉。在众多的炸糕中出类拔萃，独树一帜，买卖日见兴隆，赢得了“炸糕刘”的美称，又因为炸糕店靠近估衣街和针市街上的染料庄、当铺、银号、布铺、鞋帽店。富户、百姓人家过生日、办喜寿事。借“糕”字谐音，取步步高之吉利，提前预约购买炸糕，使得生意蒸蒸日上，刘记炸糕店显露了名声。因炸糕店紧靠着一条只有一米多宽的狭长胡同--耳朵眼胡同，人们便风趣地以耳朵眼来称呼刘记炸糕铺。虽日伪时期曾改名为“增盛成”，但耳朵眼炸糕铺则越叫越响。炸糕也被称为“耳朵眼炸糕”了。传统的耳朵眼炸糕采用北运河沿岸杨村、河西务和子牙河沿岸文安、霸县产的黄米和江米经水泡涨后用石磨磨成粥状，盛在布袋中。经淋水发酵后兑好碱当作面皮；再用天津出产的朱砂红小豆，制成豆馅，加优质的红糖在锅内熬汁炒成豆沙馅，凉后作馅心，包好后温油下锅，勤翻勤转，这样炸出的炸糕，色泽金黄爆“刺儿”，炸糕外皮酥脆不艮，内里柔软糯粘，豆馅细甜爽口，别有风味。一九九七年被中国烹饪协会命名为中华名小吃。

吃过炸糕再去狗不理，已经人山人海，买票排队，取包子排队，占座位排队，包子品种只有两种，三鲜的四元二每斤，猪肉的二元二每斤，刚出屉的热气腾腾爽眼舒心的包子,看上去如同薄雾之中含苞秋菊,再咬上一口,油水汪汪,香而不腻，味正可口，也许是累了一天，站了一天，吃什么都倍儿香。“狗不理”创始于一八五八年，原名“德聚号”，已有百余年历史，店主叫高贵友。清咸丰年间，河北武清县一农家，四十得子，为求平安，取名“狗子”，期望像小狗一样好养活(按照北方习俗，此名饱含着淳朴挚爱的亲情)。狗子十四岁来津学艺，在一家蒸食店铺做小伙计，狗子心灵手巧又勤学好问，练就一手好话，不甘寄人篱下，自己摆起包子摊，它以水馅半发面，口感柔软，鲜香不腻，形似菊花，色香味形都独具特色，引得十里百里的人都来吃包子，生意十方兴隆，狗子忙得顾不上跟顾客说话，这样一来，吃包子的人都说“狗子卖包子不理人”，日久天长，都叫他“狗不理”。狗不理包子好吃关键在于选料、配放、搅拌以至揉面、擀面都是有一定的绝招儿，特别是包子褶花匀称，每个包子都不少于十五个褶。当年，袁世凯在天津编练新军，将“狗不理”包子带入皇宫，敬献慈禧，太后大悦，曰：“山中走兽云中雁，腹地牛羊海底鲜，不及狗不理香矣，食之长寿也。”从此“狗不理”名声大振。包子本是祭祀用品，当初诸葛亮七擒孟获，返师途中过泸水，汹涌不能渡，当地人说，必须杀人用人头祭祀，诸葛亮说：“吾仁义之师，奚忍杀人以代牺牲？”他发明用面做皮在外，用精羊肉放在里面，捏成人头形状祭祀，也就是现在的包子。边吃边解说，我说“在你生日这天吃包子，也是祭祀鬼神了，会保佑你一年大吉大利的。”“你介绍得这么详细啊！”“对呀，你是学历史的，我不得不把历史文化和地域特色说清楚，否则你再象你们同学对待故宫导游那样对付我、难住我，岂不没趣。如果你象我一样学经济，我就得给你介绍成本、费用、利润和商誉或社会贡献率了。怎么样，这两样特产哪个更好？”“很好，很好！都非常好吃。”“食品可以都吃，两个男朋友如果都好，却不能通吃，真无奈！”这个生日我想她过得应该不是太乏味，因为她说：“如果爱笑的人跟你在一起，一天嘴都合不上。”

她回到北京写信感谢我帮助她解决了令人烦恼的问题，两天中我说了很多话，实不知她断哪一章取哪一义做的抉择。

我们在同一教室同学了两年，我们彼此间面对面说第一句话到分手是两天。刚开始通过信件，后来发过手机短信，但却再也没有见过面，又是春光明媚的“五一”，想起往事，转眼已隔二十年，她该早已不会为跟谁过生日而烦恼了，假期也延长为七天，尽够旅游了，我却没再接待过不期而至的佳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