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小妹容忆

发表于-2006年04月29日 晚上7:13评论-4条

小妹

两名打手将室内翻得一片狼藉之后,沮丧地向教授摇头。

教授扯起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用力撞向墙壁。巨响之后,阵阵眩晕,鲜血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哥哥常说,恩师如父,恩师如父。可是,何谈恩师?怎称如父?一切,都只不过是对信仰的讽刺。

刺眼的午后阳光射进屋内,细尘在空气中飘散,猩红的液体不断流淌。在最原始的时刻,人与禽兽何异?!

我还记得,十年前,那个下雪的冬夜,教授为我买一碗牛肉面的情景,可是,人性的转变,为何犹如换季?

我的家,和我的大学只有两街之隔。学校门口停驻着一架退役的功勋战机,是我校第一任校长的杰出设计。数十米之后,则是长征火箭模型——五十校庆时校友所赠——火箭左侧,有两幢建筑物分布:一是图书馆,另一则是教学主楼。每天清晨,高大英俊的学生教官会到教学主楼前升旗。喷薄的朝阳中,红色国旗,绿色军装,相映成趣。

学校大剧院的对面便是校办公楼。近来,因一年前声势大噪的实验项目对外宣告失败,办公楼前聚集了一些电台报纸的采访车。据说,为了避开媒体的狂轰滥炸,实验的主要废弃材料都已搬离了高级实验室,放置在树林里的仓库内……

江南水乡的初夏,空气中会飘散一种特殊的清香。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了斑驳的月影。抬起头来,透过层层枝叶,我望见深蓝的苍穹。流动的温柔月光,好似哥哥出国前对我许下的承诺,许下的天长地久的承诺。

是啊,多少誓言,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来实践…

十年前,在孤儿院长大的哥哥,大学毕业被附属医院聘用后,重返孤儿院看望院长,就在那一天,他领养了我。

一发变动千钧,命运制造机缘。第一次与哥哥相遇,我狠狠甩给一个仗着人高马大欺负小朋友的男生一个耳光。

……

我是如此眷恋夏季,初夏的惊喜,盛夏的甜蜜,太阳雨中的忧伤,恰如我们不同寻常的遭遇,感慨却绝不哀怨。

打手一拳砸在我胸口。还未及出声,我已仰倒在地。接着,他一脚跺在我的小腹上,剧痛令我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可是,他的双手又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下意识地,我伸出了舌头。

忽然,打手的手伸向了我的领口!

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令我心跳加剧。衣衫在惊恐的撕裂声中破碎。他压在我身体上,我发疯般地挥舞双臂,可那充血的眼球,满张的血盆大口,肮脏丑陋的头颅,正在一寸一寸贴近我的肌肤!

绝望中,我睁大了双眼…

死亡般的黑暗中笼罩在树林上空;如鬼魅的幽黄灯光在树林尽头若隐若现;存放废弃材料仓库外的一块白底铁牌上,像流淌的鲜血般猩红的汉字在黑暗中格外触目惊心:剧毒!重腐蚀!请勿靠近!

……

算了!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吸烟的另一名打手,扔掉了手中的烟蒂。小姑娘,我还是劝你,人别和权势斗。你年纪轻轻,是斗不过教授的。接着,他脱下外衣,扔在我半裸的身体上。

压在我身上的人爬了起来。我惊魂未定,还在剧烈地喘息。抬起头来,我忽然想到,风头已过,媒体已不再对学校实验失败的事穷追猛打。于是,废弃材料的仓库也被疏于管理。否则,刚才在我拼命呼叫时,怎会没有人前来搭救呢?

两天之后,教授约我在海江大桥见面。

阴霾的天空,猛烈的风呼啸来去,山雨欲来之势。

我双手抱怀,沉默不语。我在等待,教授因沉不住气而开口。

忽然,他捏住我的下巴,用力抬起我的脸,满面讽意:我要向你哥哥讨教,怎样驯服你这匹烈马。

我没有挣脱教授的掌握,只是冷漠地吐出一句:教授这把年纪,还有能力驯服女人吗?!

教授的笑意立刻转为凶相,他狠狠甩开我,将视线调在江面上,似是不经意地说,这次你哥没有评到职称。

我翻起眼睛,教授,我知道是你动了手脚,你准备毁了我哥哥吗?

教授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我:我还可以随时将你哥哥除名,理由?例如,手术前饮酒导致病人昏迷不醒,例如,缺少医德。交出印章,你哥哥完蛋;不交出印章,你哥哥照样完蛋。你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呢?

愤怒的浪潮在胸中翻涌,可我仍然不甘示弱:你以为我哥会在乎这些吗?如果靠别人的论文而得到院长的位置,这种成就也没什么价值!

教授被我激怒了,他用一种像狼一样的眼神盯视着我。

我冷笑着: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你想打我吗?好,你打啊!你想打,我就挨。

教授,教授,这个十年前如慈父般爱护我们兄妹的人,如今,如今,他已变成随时会夺取我们生命的野兽!

我怎么会打你呢?教授的脸上露出出人意料的笑容。可是,转眼间,教授的手中多出一把提琴。

惊惧中,我睁大了双眼!

嘿嘿!…教授的手指擦过琴背…为了给你买这把提琴…教授拨动着琴弦…你哥吃了很久的稀饭咸菜…教授双手握住了琴头…提琴背后还刻着你们的名字…

忽然,教授举起提琴,狠狠砸向桥上的铁栏。我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一声巨响,提琴从中断为两截!只因琴弦的牵扯,另一半琴身才没有飞出去。

我看到教授脸上可怕的表情:咬牙切齿,双目圆睁…

冷笑僵在脸上,我的泪水已盈满了眼眶。

我怒吼着:我绝对不会屈服,绝对不会!使用假药和参与走私医疗器械!教授!你等着到监狱去安享晚年吧!

我转身大步离开。

拥抱的温度,相濡以沫的柔情,都在提琴断裂声中被蒙上可耻欲念的灰色。原来,我们曾靠意志和忍耐所得到的幸福,也许终有一日,会在我们的挣扎间如烟雾般消散。

……

十年前,在教授的极力推荐下,既无靠山也无后台的哥哥才得以受聘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可是,不久,在哥哥交出一篇以教授为署名的论文以后,教授调任附属医院院长。自此以后,每当有人夸奖哥哥是教授的“得意门生”,哥哥的表情总会有些尴尬。

年初,一起官官相护,官匪勾连的走私医疗器具和使用假药案件震惊全国,中央下令彻查此案,而教授就是此案的主要参与者之一。严法之前,狗急跳墙,教授希望哥哥为其顶罪,于是,趁哥哥出国期间,向我索要哥哥的印章,意欲在所有可以为其脱罪的发票上盖上哥哥的名字。

教授的恶行,哥哥心如明镜,所以,在他出国前,就已将印章存放进银行。可是,哥哥哪曾料到,在我拒绝教授的无理要求之后,教授竟带着打手强行入室搜取印章,无功而返之后,我又险被教授派来的打手强*。

禽兽!禽兽!衣冠禽兽!

宿舍楼对面的科技楼,我常常在它空无一人时,透过玻璃墙壁向外看。两幢建筑和之间的草坪和水泥走道,路灯下,有情侣相偎,同伴嬉笑。喧闹间,我深藏心底却热切如火的呼唤,有谁能听到?

万事诸人,不免离散。救我于妄想和怯懦的姐妹,曾对我谆谆教诲的恩师;挂着球衣和长裤的二楼阳台,烈日下地面发光的篮球场……今日一别,何年哪月,什么机缘,我们能再次相聚?

平凡生活中,穿过我家窗户的阳光和月影,荡漾在空气中的柔情和恩赐,在时光的流转间,抚触过我们兄妹冰冷的童年,艰辛的少年,和飘香的青年…十年,十年,那个抚养了我十年,爱护了我十年,等待了我十年的哥哥,我们今生的缘份,就在此画下句点。像毒蛇一样的挣扎,如猛兽般地攻击,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救你出这浑浊的黑潮…

教授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只摆放着两瓶清酒,茶几下层,伸手可及处有倒置的酒杯。而且,原在厨房的冰箱,已被我移到了客厅。

我故作迟疑地,把哥哥的印章放在酒瓶之前。“叮当”一声,清脆之极。

教授并没有将印章收起。在这时,他反倒摆出无所谓的架势。可是,再怎样掩饰,教授已因得意和兴奋而变得多话。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哥哥的才学与地位怎样与他有莫大关系,他在医学界又是如何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最重要的是,教授已在口若悬河间,开启一瓶酒,自斟自饮起来!

我趁机跪在教授面前,双手放在他的大腿上:老师,老师,请你救救我哥哥,救我哥哥!为了哥哥,我可以牺牲,我愿意牺牲!

教授的手臂停在半空,他起疑了!

我知道他会怀疑,我明白他定会怀疑!我所有的赌注,全押在他的贪念上:贪财贪欲,贪生怕死,贪得无厌…

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酒瓶问:我记得你哥哥从不喝酒,这酒…哪来的?

哦,今天一个病人家属送来的,我看是两瓶好酒,就替您留下了…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口中一片干燥,我拼命压抑自己的紧张情绪,以免声音颤抖。

教授的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接着滑向我的颈项:嘿!交出了印章也就难免破罐子破摔,你哥这也算是受了回贿,好吧,我今晚就留下不走啦!二十岁出头的丫头,能把我怎么样?!

教授的得意和兴奋升级了!他起身打开冰箱,端出我早预备好的猪肝猪心。一瓶酒已下肚,另一瓶酒也被开启!

我跪坐在地板上,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一切都在布局之中,我已走上一条不归路,再不能回头了。

……

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哥哥留在医院做肿瘤切除手术。可是,我却把钥匙丢在了提琴教室。黑暗的楼梯过道,因为寒冷,我在不停流鼻涕。这时,教授来了,他用灰线围巾包住我的头,抱起我,在路边的饮食店,为我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哥哥衣橱内的暗格,珍藏着他大学时代的棉被和饭盒,我知道,那都是教授对贫穷哥哥的救助。恩师如父,恩师如父,我们在人世间行走,怎能缺少良善之人的种种恩赐?!

那时的教授,还骑着二八自行车,身着中山装,手提一只黑色公文包—标准的知识分子装扮。可是大时代的浪潮滚滚而来,彻底将他毁弃。教授已年过半百,却夜夜宿娼,嗜酒如命,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此刻的教授,怎能想到,他所轻视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在卑微的哀求和屈服中,竟暗藏杀机!

……

停电了?教授伸出手掌询问。

我站起身,退至墙角,开始缓缓道出:几个月前,学校高级实验室的实验项目宣告失败,所有废弃材料搬进了小树林的仓库。虽然仓库外的牌子上写着“剧毒,重腐蚀”,其实,大部分材料是工业酒精。所以,昨天晚上,我砸烂了疏于管理的仓库的门锁,为您准备了这场酒宴。教授,您是医学界的权威,怎能不知道,过量引用甲醇,是什么后果…

……

室内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惨叫声中,包含了对半生罪恶的悔恨以及死亡降临时的恐惧。在惨叫声的边缘,隐约间,一首歌在耳边交转响彻:

小妹小妹

我们有温暖的过去迷惑的现在和未知的将来

小妹小妹

该去的会去该来的会来

命运不能更改

……

我和哥哥,曾在歌声中相约一起挣脱命运的囚笼,过如流水般的清宁生活;也曾相约一生相爱,无论贫穷或冤仇都绝不像我们的父母般抛弃孩子……

绝望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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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当年的恩师,现在却沦为衣冠禽兽,在金钱的奴役下,人性总是表现出最丑陋的一面!

文章评论共[4]个
古文-评论

畜生的可耻下场   只是文字有些过于压抑at:2006年04月29日 晚上8:21

李德省-评论

感慨很多,无从说起,好文字!期待更多的作品!at:2006年04月29日 晚上10:25

简竹-评论

语言娴熟,行文流畅,欣赏:)at:2006年04月29日 晚上10:58

醒竹!-评论

恶有恶报!总算除了一害!好文采!欣赏了!at:2006年04月30日 上午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