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后，我翻过一个斜坡，走过一片浅草，便看到了它——那一汪亮亮的水。

它斜斜地弯曲着身体，躺在绿莹莹的草中间，正在小睡，慵懒、妩媚，却又透着不经世事的可爱，让我想起女儿用稚嫩的童音背诵儿歌，“1像铅笔细长条，2像小鸭水上飘……”

坐在它身旁，脱掉鞋子，把劳累的脚舒展在碧绿温润的草上，我情不自禁地想笑。

如果有些事物在搭眼之间就能让一个人快乐地想起自己年幼的孩子、想起与孩子共处时快乐的种种，那它可真是灵魂的净化器了——把挣扎中的烦闷与无奈全都过滤掉，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呢？只能是快乐的理由了！

有一只青翠的蝈蝈从我身旁凌空掠过，划出一道绿色的丝弦，柔韧、充满张力，由这儿到那儿，圆润的起伏着、弯下去，在空气的拨弄中，脆鸣声声。显然，它也是快乐的，几个起落，便将快乐传染给整个草原。更何况，它刚刚在这一汪鲜活的水里梳洗过自己、滋润过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地感恩放声歌唱呢？

有风吹过，水抖动着身体，像个孩子伸着懒腰苏醒过来。酝酿生命的母体，谁敢说它是没有生命的？大智若愚，最有智慧的生命，总会天真得像个孩子。此刻，这个孩子似的智者在虫鸣蛙唱的早晨醒了，在风的吹拂下，送给我一个饱满绵长的微笑。

我心神俱醉。

二

真正的交流不需要任何对白，没有对白的交流才是最深刻的。

我忘情地贴近它，像儿时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它也在那无法捉摸的灵魂深处专注地望着我，眼神里积淀着炽烈、浓郁的深情，让我如同经历着一场未知的幻境无法自拔。

我看到了很多，不，是全部。

人永远都不会知足，欲望是个怪物，没有真正的顶点，就如同没有最好，对待目标，像夸父奔着太阳一样狂追不止，肉身化泥，也要堆积成至高的山峰，仰天直视。

这便是生命的激情吗？激情过后，却是太多的寂寞与不甘。活着，是一个对自己日渐不屑的过程，曾经的辉煌并不能带给自己快乐，相反，只会成为躲在峰颠背后因缅怀而痛哭的理由。

有无色的泪，滴进清彻的水，激起一层层细密的涟漪，缓缓散去，有形归于无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次轮回，前生后世，如水一样清澈，静静流过心田，昼夜更迭，明明暗暗，花开花谢。

亲爱的，你真的只是一汪水吗？倒底，我该怎样将你定位呢？

是母亲？是爱人？还是女儿？

三

我要离去了，不，应该是它要走了，它要离开我了。让我为它起个名字吧，想起它时，不至于只是怀想一个近乎于发梦似的臆念。

五彩斑斓的想象插着美丽的翅膀落瑛缤纷地在脑海里飞舞起来，像是一树烧红的桃花。细细看来，我却无法采撷，花开灿烂，朵朵不一，不是过于妖冶肥腻就是失之寡淡清瘦，这样的名字冠在它的头上，怕是亵渎它了。

忽然想起爱笑的女儿，她笑时总将一对大眼睛眯成弯弯窄窄的两线，像极了细细的月芽儿。她的眼睛总是眯成月芽儿状的，是因为她快乐。也是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本身就是翘着脚、调皮的挂在夜空中那枝明媚的月芽儿。

好吧，就叫它月芽儿泉吧。纵然它不是自涌而出的泉水，只是草原上来去如风的神迹，可神迹，缘于张合的双目、快乐的心灵，只要你想，处处是鸟语花香，快乐便如那神圣的泉水，无时不涌出心间了。

月芽儿泉，多么美妙而又实在的名字呀，并不会让人感觉到遥远、寂寞，相反，想起这个名字心里便安详下来，因为飘忽不定、无从琢磨、流离失所的过程而产生的那些恐惧与担忧全都渐渐远去。

自然，是玄妙的主人，是一切神秘的发源地和归宿，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都由它掌控着，只在于它想不想给你、怎样给你。

快乐，它本不是在哪个地方等着你，让你去发现，它就驻足在你的本心，如果一味地去寻找它，会迷失在刻意中，无法靠近它。

“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的乐园。从那年我在月牙泉边走过，从此以後魂儿绕梦牵。也许你们不懂得这种爱恋，除非也去那里看看……”

田震沙哑却又令人迷乱的嗓音渐渐响起在心底，是啊，那月芽儿泉，神圣的水，我心中永远的耶利亚女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