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尘埃
外婆(3)
我的外婆生于宣统三年五月十四日亥时,如果健在的话,现在恐怕是百岁的高龄了。外婆的家庭在我们当地可是一个很殷实的大户家庭,外婆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外公当时是我们县有名的老中医,外舅公(外婆的弟弟)是我们县国民党政府的人事科长(解放前逃到了台湾)。尽管外婆生在家境如此之好的书宦的家庭里,但外婆依然同千千万万的苦难的中国的女人一样,没有逃脱裹足的厄运,好好的一双脚硬是裹成了极难看的畸形,还美名其曰“三寸金莲”,可以说外婆一辈子深受裹足之苦。因为隔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剪鸡眼,每次都是剪得血淋淋的,否则无法走路,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我的老家山青水秀,碧荷连天,好似人间的仙境。如此的佳境却孕育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那就是我的外婆。我不敢说外婆有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的美貌,但绝对是闻名乡里的绝代佳人。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和真实美的完美结合体。
“自古红颜多薄命,有情总被无情伤”。造物主给了外婆姣好的容貌,却让外婆饱尝命运之苦。旧社会的女人出嫁很早,外婆十几岁就为人妇,十八岁生我妈妈。女人不会生儿子,那是要受夫家的虐待。虽然外婆的娘家是大户,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习俗使外婆在夫家受尽欺凌。为了能更好的传宗接代,他们将外婆和妈妈一起卖掉。外婆生性刚烈,“宁可玉碎,不可瓦全”,抱着妈妈连夜出逃。一个羸弱的女子独自带着孩子,这期间的艰难那是可想而知了。外婆的一生历尽坎坷,颠沛流离,真可谓:生计如云无定所,穷愁似影每相随。
外婆心地善良,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待人特实诚。哪怕是陌路人,只要有难处,外婆都会拔刀相助,颇有古代侠女的风范。
记得在七十年代中期,我和外婆从九江乘船返回武汉,买的是五等舱散客票(当时交通不便,中途上船根本就买不到卧铺票)。但在船上可以凭船票租到一床草席和一床线毯,所以我们祖孙俩能席地而躺倒不觉得难熬。在我们身旁有一对四川父子,父亲大约30多岁,小孩有6岁左右。从我们上船就没有看见这对父子吃过任何东西,外婆觉得十分诧异,一打听才知道这对父子因投亲无着,盘缠用光,只够买到武汉的船票,至于回四川的路程恐怕要乞讨回去了,哪还有钱买饭吃呢?而且有一天多都没吃了。一知道这个情况,外婆摸着小孩的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腾出地来让他们休息,再到餐厅买来几盘饭给他们吃。到了武汉甚至将这一对父子带到我们家,盛情款待他们好几天,然后给他们买好船票,带上武汉的土特产,亲自送他们上船回家。谁知这个做父亲的在临走的时候竟然将我几件心爱的卷轴的山水画和衣物卷走了,我真是心疼得直跺脚,埋怨外婆管闲事管出格了。可是外婆却一笑置之,丝毫不挂在心上,还在开导我:要善待周围人,当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无论认识与否,都要献出一份真心。但至此我依然对四川人心存芥蒂,不敢同他们打交道。当我在写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当年的这个父亲看见我这篇文章的时候,但愿他会有所感触的。
那时乡下经常有亲戚还有一些素不相识的老乡路过武汉、或者到武汉旅游、看病什么的,外婆一律不分亲疏全部接纳,为他们排忧解难,甚至还专门提供一间房作为免费“客栈”让他们居住。人们戏说我们家是“路上不断人,灶里不断烟”。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比较好,还做了一栋房子,居住条件在当时的武汉属于相当好的,腾出的那间房倘若没有客人来,就成了我的邻居们固定的客房。很多邻居家里没有老人,夫妻又要上班,孩子们中午吃饭成了大问题,外婆就义务的把这些孩子全部接到我们家里,照顾他们吃住,有时多达5—8个孩子,我们家简直就是一个饭堂和托儿所热闹极了。
外婆心灵手巧,特能干,简直就是一个全才。外婆的绘画功底十分精湛,描龙画凤,栩栩如生;外婆的针线活十分的绝妙,挑花绣朵,活灵活现;剪裁衣服,贴身合体;做鞋纳底,如同工艺;编织毛衣,样式新颖;外婆的烹调技术堪称一流,红案叫绝,色香味全;白案拿手、花样翻新;腌制咸菜,顶尖纯正;外婆的医术顶得上一个郎中,有个三病两痛、头疼发热外婆准能药到病除;外婆还精通周易,卜卦推算的灵验叫人瞠目结舌。外婆的能干可是让所有的人赞叹不已,谁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外婆是从不推诿,全力以赴,比做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还要仔细,热情还要高呢!
外婆绝顶的聪明,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四大名著、今古奇观、三言两拍等等,外婆看后都是过目不忘。所以人们经常在休息时到我们家聚会听外婆谈古论今。
在十年动乱万劫不复的年代,很多的人都遭到了飞来的横祸,遭受到非人的折磨。像我外婆这样的出身和经历的人按理是在劫难逃,可是外婆却凭着她非凡的才华、真诚的待人、极好的人缘使她躲过了这一劫。想知道外婆是如何躲过这一场灾难么?好,听我慢慢道来。
极左的年代,全国掀起学习毛主[xi]著作的高[chao]。居委会每天下午都要进行政治学习,学习的内容无非就是背诵《老三篇》、《新五篇》。在第一次的学习会上,居委会主任刚刚宣布完要学习的内容,外婆就站起来背诵“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chan*]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接着就流利的背诵起《老三篇》来,外婆的举动激起了全场热烈的掌声。《毛主[xi]语录》外婆倒背如流,《新五篇》更不在话下。由于外婆学习毛主[xi]著作积极,政治态度好,政治热情高,所以人们不再追究外婆的出身,外婆一下子就变成了学习毛主[xi]著作积极分子,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文化大革命了,也可以参加组织了。外婆就是靠过人的才智平安的度过了那个特殊的年代。
外婆非常重视教育,特别是对孩子的教育是非常的严格。我是两岁的时候来到外婆的身边,虽然外婆对我疼爱有加,但对我的教育却从不懈怠,可以说从做事到做人我一直是在传统的教育模式中长到的。从小我就是个乖乖女,懂事、明理、听话、诚实、不撒谎、从不在外惹祸。因为我在外面犯事不管对错与否,回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棍子烧肉”,武力教训完之后再来说服教育。我记得很清楚外婆的一句至理名言“人家怎么不惹我?你好怎么偏偏惹你”,所以我历来抱着“吃亏是福”、“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宗旨,养成了理解、包容别人、忍的秉性,我想这些性格的形成与外婆的悉心教诲是分不开的。
中学毕业后,响应毛爷爷的号召,我来到农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由城市到农村,由坐享其成到自食其力,这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刚开始我不习惯,常常想家,经常哭鼻子,这时外婆就经常写信给我,鼓励我安心接受教育,要虚心,不要怕吃苦,要努力的锻炼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新时代的农民,我几乎每周收到外婆的一封信,就是在外婆的精神鼓励下,我才度过在农村三年多的教育。外婆文字功底强,写信从不打草稿,一气呵成,每一封信都是十几页。不了解外婆的以为外婆是一个大知识分子,其实外婆只是在57年扫文盲读了三个月的书。外婆之所以能说会写,一方面是外婆的刻苦、好学习,另一方面得益于外婆的聪慧过人。记得我离开农村的时候,在公社为我举行的欢送会上,外婆的一番引经据典、慷慨激昂的发言,让公社书记佩服得向我外婆敬礼,殊不知这种发言对我外婆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外婆的一生是及其平凡的一生,但她老人家在不平凡的一生中,用她独特的魅力征服了认识她的所有的人。外婆含辛茹苦抚养我成人,可是在我参加工作不久,外婆在她66岁的时候因心肌梗塞走完了她多灾多难传奇的一生。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痛不已,我为不能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而痛悔终身。外婆您老人家在天堂还好吧,您最钟爱的孙女深深的思念着您,外婆—我爱您!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4-29 5:18:0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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