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被卖掉后，家里新买来的是头小个头的黄牛，毛是黄色的，通体的黄，然而没有光泽，牛角也是黄褐色的，不很尖也不长。　

我叫它小黄皮。

小黄皮跟老黑的个性刚好相反，它一点也不喜欢战斗。它走在牛群里的时候，别的犍牛向它挑战，它总是谦逊地让开。我此后的许多个暑假，是陪着它在山上度过的。许多年里，只见它跟一些比它小得多的，角还没有长成形的牛犊头碰头地做了几下抵战的游戏，它脖子松软着，还惬意地甩着尾巴，那确实是小黄皮的游戏，因为老黑战斗的时候，连尾巴都在使劲，硬硬地贴着身体垂着。

小黄皮没有斗志，这一点令我非常满意。

我可以放心地把它和同伴们的牛赶到一起，牛儿四散开来吃草的时候，我们这些放牛娃，就在那空旷的山坡上尽情地嬉戏。

我会一连翻十几个大筋斗，就是那时侯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练出来的。

我们有时捡来小石子，用大些的石头把它们的棱角砸去，再磨圆了，然后在光滑的山石上玩抓石子的游戏，小石子在我们女孩子的手里上下翻飞，想抓几个就能抓几个，那技巧纯熟极了。男孩子们像以前我们家老黑一样好斗，总在山上找些枯枝模仿打仗，有时候格斗也很激烈，斗得忘了形，棍棒抽到身上，火辣辣地疼，就有人哭了。去把他们拉开，又把失败者逗笑的，总是我们女孩子。

在山上一呆半天，又是夏天，难免会口渴。放牛娃们对每一座山上的泉眼都了如指掌。渴了，就派出两个人去泉眼取水。先到附近的堰塘里折来荷叶，从泉眼处接了水，小心翼翼地送回来，但因为都是孩子，常常在走动时捏不紧荷叶，包在荷叶里的水就漏了，

等送到时，往往只剩了一点点，不够喝了，刚才去取水的就主动留下来看着牛，换另外几个去喝水。

那些泉水，从山间的石缝里渗出来，细细的，汩汩地流着，有的泉眼下有个小水坑，坑里也长着绿苔，然而水很清澈。我们就用手捧着喝个饱，泉水灌进嘴里，又流进心里，凉凉的、甜甜的，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泉水往往曲折地流下去，在某个低洼处汇成一小洼。喝饱了肚子之后，我们就到下面去洗脸，然后把脚伸到刚能盖住脚背的水里，享受这难得的夏日清凉。

山上有许多野山楂。又小又青的山楂我们是不吃的，但有时摘下来当子弹打着玩，那时，漫山遍野都是野山楂树，我们可以大把大把地摘下来，然后分成两派，互相攻击，山坡上就密密地下了一场山楂雨……现在回家看到光秃秃的山，我就忍不住想起那遍野的山楂树，想我们小的时候，是多么奢侈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等到山楂熟了的时候，绿叶间缀着的小红果，像红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飘着诱人的芳香。山楂酸酸甜甜，味道很好。我们选又红又大的摘着吃，小伙伴四散开来各自边摘边吃，然后把自认为最红最大的放在兜里，等到各自吃饱了肚子，就聚在一起炫耀，看谁摘到了最大最红的山楂。比赢了的，黑亮的小脸上，会泛出山楂般红润的光泽，那得意劲，一点也不比中了头彩的人逊色。

常常因为贪吃酸倒了牙齿，回家吃饭时，觉得牙齿是软的，咀嚼的时候一点也使不上力气，而且，吃进去的饭菜是什么滋味，似乎也感觉不到了，爸爸妈妈就奇怪——那些小酸果，吃那么多干嘛？

放牛娃们也有小小的虚荣,喜欢在回家的路上比谁家的牛吃得饱。我的小黄皮特别争气，它不喜欢战斗，总是找鲜美的嫩草大口大口地吃，因此，每次放牛回来的途中，伙伴们都要羡慕地瞅着小黄皮的鼓鼓的肚子，羡慕的不行，有时小伙伴使坏，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使劲在小黄皮的屁股上抽一棍子，小黄皮哞地叫一声，快走几步，又慢慢地走了，它似乎撑得不敢迈开大步前进，而我，是一定要追打那个使坏的人，给小黄皮出气的。

小黄皮是这样地使我满意，在山上又是这样地有趣！

放牛，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件苦差使，我再也不哭了，相反地，家乡的那些绿草山，不知收藏着童年的我多少畅快的笑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