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萱的脾性似她母亲,总希望别人对自己言听计从,稍不如意,就生气。作为孩子,生气之后便多半是哭泣。又如我一般敏感,电视上一个镜头,他人的一句话,一个瞪眼,竟会将她惹至遐思迩想,最后又是哭泣。孩子的哭泣,结果不外乎三种:惹了父母的怜爱,遂了愿;添父母之烦,屁股挨两下;遭到冷遇,一会儿即停止。而我有时看着她的哭相,竟至于有些羡慕。
人生来会哭,不论男女。想来这既是秉于天的,也就该是天给我们的一件佐我们游这世界一遭的礼物罢。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却渐渐地只会看别人哭了,而且认为哭是小孩与女人的专利;而我们是大人,是男人,有泪也不能轻易流下。有时我会这样说一些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呢。”但想想便会怀疑,自己长大了吗?成熟了吗?哭就意味着未长大、未成熟吗?
十八岁,在一些国家是要行成人礼的,可我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十八岁之后我哭了那么几次。一次是大学第一年独在寝室中写家信,想及母亲的辛劳、父亲的白发,泪滴便打湿了信纸。一次是大三时,也在寝室中,与国样、建平,喝着酒,没说话,我猜他俩正吞着各自的失败的爱情所带来的苦果。齐秦的那首《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才唱到一半,也不知是谁先搂着谁,三个头便挤在了一起。有人抽出一只手,把音量扭到了最大。这个草草的仪式,祭奠了三个人的爱情。
保定人不许喝酒之前先吃饭,所以我很快就在那儿被人撂倒了。醒来己是两个小时之后,地上一片狼藉,一摸枕巾是湿的,才想起自己竟在刚认识不到一月的人前哭那数年的岁月。 送走了青春,我沉默了一年。那一年之后,我一度以为我将改写鲁迅的《伤逝》,直到有一年冬天的一夜,妻子就背对我躺在一劳,我眼中热热的,耳朵和脖子一阵阵的冰凉。我口里念着“英俊沉下僚”,心里对自己说,我还是无家可归。
飘到苏州,我的所得是结识了建平;飘到了保定,普通话和乒乓球的水平有所提高;飘回了关岭,我成了鲁迅所说的一只苍蝇。虽然成了苍蝇,亦有所得,便是结识了其斌,可以向他学点知白守黑,学点无不可待。只有讷言浅笑是学不来的。然而有一天晚上,我便惊异于他说他独到山上哭过。其实,又何尝值得惊异呢?我想到周国平在他的《各自的朝圣路》中提出的好男人的标准,他说好男人当是对爱情、对人生持严肃态度的人。我不知道我们的哭算不算一种严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男人;我只知道,我们都曾严肃地对待爱情,爱情却嘲弄了我们。现在,我们所能严肃对待的,只有余生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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