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一直没把他当成英雄人物,这是实话。真是挺稀罕他手里那根棒子,两头金黄中间深红,漂亮极了,耍起来一团金光,宛若游龙舞绣球,真真爱煞。不过我私下里也曾想,这样的棒子只要使得动,就是猪八戒舞起来也会八面威风的。
我自做聪明的认为比猪八戒强,于是小时就总撅个树杈子削去枝桠当定海神针,没事瞎比划。结果,不是磕了这个小朋友的鼻子,就是碰了那个小朋友的脑袋(他们都比我小),让人称做坏孩子,我理所当然的成了邻居街坊们嘴里喊打的过街老鼠。鉴于此,无论怨得着怨不着孙悟空,也甭管讲理不讲理,我这一撒泼,恨乌及乌,就把气撒在孙空身上了,对孙猴子就没啥好印象了。佛曰,凡事必有因果,循环往复,无始无终,一因得一果,一果灭一因生。这倒是为我长大后讨厌孙悟空埋下伏笔了。
不过,小时理解能力差,联想能力也差,属于那种特愚笨的儿童,在我没有联想的世界里,苍白一片,什么都没有。除了眼么前儿的那点子感性认识外,理性认识根本与我不沾边儿。所以,讨厌孙悟空的理由也显得牵强了许多——就是因为学孙悟空使棒子结果被邻居大妈拿着赶猪的棒子一通好撵而心生怨恨的,其他的还真没啥。
随着一点点长大,对孙悟空的厌恶非但一点没改观,反而与日俱增了。十几岁了,也算个半大小子了,我不是天生的傻人,通过填鸭式教学的硬性灌输,不管怎么说,也会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学着天才少年们托着腮帮子思考点所谓的问题了。
这一思考,问题还真就来了。
要不说么,知识越多越反动,真是这么个理儿。我光有点初中水平的知识就这样了,那些比我聪明的人到了博士后还不得成精啊?
我当时思考方式挺别劲的,跟别人真不一样。本来小时埋在心里对孙悟空怨怒的种子,再加上我乱七八糟的所谓的思考,就对孙悟空产生了那么点儿疑问。
孙悟空除了大闹天宫时还有那么一点英雄样儿外,其余时间,一点儿也不像个英雄。尤其保护唐僧取经的路上,没见他自己凭真本事正儿八经地打败过几个妖怪(像白骨精那样没有根底、自学成材的小妖精倒是除外)。一般来说,他都打不过拦路的妖精,但之所以能一路降妖除魔都是靠着当弼马温时与各路神仙混了个脸熟儿,一有事儿了,涎着个二皮脸求这个找那个,神仙们也还都给他面子,帮他降妖,就这么着,勉勉强强、磕磕绊绊地过了八十一难,弄了个斗战圣佛的官位,其实挺让自己难堪的。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耍活宝的猴子,天上的神仙们都不拿他当回事儿,不拿好眼神儿瞅他,谁都不愿意待见他,经常挂在嘴边儿上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泼猴儿!”这不整个儿一万人烦嘛?!
孙悟空欺负弱小的本领太过一流,而且还极其喜欢痛打落水狗。我小时拿着棒子欺负小孩儿的本领大概就是跟孙悟空学的,这纯粹是种潜移默化的作用。西天取经途中,抛去请神仙不谈,孙悟空的能耐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趁着大妖不在家时,追着小妖往死里打,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野,那叫一个痛快。另一个便是在请来神仙们降服了妖怪之后,他便由幕后走到台前,举个棒子正义凛然且又咬牙切齿,对妖怪又踢又踹,恨不得揍它个脑浆迸裂。我要是那神仙,看见孙悟空这副嘴脸,真恨不得把收服的妖怪放出来并把宝物赐还给它,看看到底谁能脑袋开花。
孙悟空的筋斗云算白学了。最初他学了这功夫,我着实兴奋了一阵,我本以为那是用来追击溃败的妖怪的。你想啊,瞬间就是十万八千里,那妖怪就是坐火箭也跑不过他啊。可后来,我却大大的失望了,孙悟空竟然用这等神奇的轻功去逃跑,每次打不过都是往空中翻个跟头,不见人影了,妖怪们只能望空兴叹,想追也力不从心,只能将唐僧、猪八戒、沙僧之流四马攒蹄的捆了,扛回洞里,留下一个追不上的孙悟空在云端里探头探脑。这个孙猴子,让我儿时顶天立地的英雄梦在无数个跟头里化为泡影,着实可恨。
孙悟空的师父真是瞎眼了,空教了徒弟这一身好功夫;东海龙王当时也是忒窝囊了点,被孙悟空连哄带吓把那么一根千古一见的定海神针给了孙悟空。这两样加一块儿都给了孙悟空,真是资源浪费。有道是,好师父与好物件有德者居之,可孙悟空真让我失望。它除了在天上耍了一回横之外,剩下的,就没见他能耐过几把。如银角大王等区区几个天上神仙的座骑偷了主人个把儿件拴牛的绳子或是劈柴的斧头就成了孙悟空眼中的捆仙绳什么的了,一身本事的孙悟空在地上对此一筹莫展,那根多少多少斤的棒子也不好使了,竟然连人家一件兵器都打不断,还动不动就让人家给收去。不仅如此,孙悟空还一点都不定性。这也难怪,猴子嘛,本该如此的。可是,再不定性也不能可着劲儿的糟尽自己的功夫啊。艺自师传,那可是打自己师父嘴巴子了,打得那叫一个啪啪作响。比如,他的七十二般变化没有几样用在正地方,只能用来调戏猪八戒,或委委屈屈地钻到女人肚子里扯人家肠子牵人家肺,好武功全都沦落为下三滥的手段了。幸亏他不好女色,并且不是个偷窥狂,否则,指不定干出什么扒女厕所、看女浴室的坏事儿来。可用在正地方的变化往往失败,跟二郎神打斗的那场,变什么都会让人识破。他的变化只有用在女人身上还好使,比如骗痴心的铁扇公主时就变成了牛魔王的样子去骗扇子,可最终还是让牛魔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化成猪八戒的样子将扇子骗了回去,终究是个失败。元始天尊后来死活不待见他,巴成就是被孙悟空气的。我就纳闷了,这么好的法术,这么神的兵器,咋就在孙悟空这里变质得这样邪乎呢?
基于以上四点,打小儿起,我就没对孙悟空有过好印象,这家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虚荣心极强却只会瞎咋呼,没啥真本事。
后来渐渐长大,一层层地从这个校门迈进那个校门,再从校门跨进单位的大门,再从这个单位走进那个单位的大门,走了一溜十三遭,累个半死。眼见着三十而立了,却做醋醋不酸,下酱酱不咸,原初的那点子傲气和风骨,都就饭吃了,想想,真是悲哀。闲下来时,再读《西游记》,对自己的现实生活一比照,鼻子一酸,嘴角一牵,想哭。真的,真想哭。回想一下,我年少时也有点忒过份,生生的把一个猴精猴精的悟空给曲解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真真羞煞。
那悟空哪里像我所说呀,他实在是个长袖善舞的权术高手、高高手啊!
在西游记里,有许多妖怪是悟空打不过的,姑且不论那打不过是真还是假,我们应该佩服的是,他最后还是把那些妖怪收服了。虽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请来神仙将之收服。
可单从这一点看来,孙悟空绝非常人。
依照现有官位及等级制度推断,他孙悟空曾经的那个弼马温的官位也就相当于村书记,但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充分利用有限的官位资源结朋交党,与许多朝廷大员甚至玉帝这样的“一把手”都挂靠上了关系,并且最后依靠着这理顺过来的层层关系竟然还当上了齐天大圣,与玉帝平起平坐,那可是国家名誉主[xi]啊。要不是因为过于得意、一时猖狂,谁都瞧不起了犯了众怒,也不至于被压于五指山下,五百年抬不起头来。五百年的痛定思痛,悟空收敛了许多狂傲之性,官场修为再上一层楼,不复当初那个悟空了。复出之后,他压下性子,与瞧不起的、瞧得起的人们一律搞好关系,大兴团结之风,为他日后佛界仁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正是因为如此,摆平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用他出手了,关键时刻自然有人出来替他说话,包括如来佛祖都为了他亲自出手降了那只六耳弥猴。
由此可见,孙悟空的确是手眼通天,高人一等。
欺负弱小、痛打落水狗也是悟空高明的手段之一。
悟空也想当英雄啊,英雄梦无论男女老少谁没做过?况且一个已经人性化的石猴呢?可想当英雄就得除暴安良,最少也得时不时除几个害民的妖怪为自己扬名立万儿或是保持既有名誉吧?
最好的办法就是量体裁衣,或可说是量力除妖!历害的妖怪真要对付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费那些个劲儿犯不上,找人打不稳定得多?打些不历害的吧,欺负一下他们也不算过份。既为老百姓和师傅、师弟们解了恨,也让天庭里的神仙们知道咱孙悟空不是白吃干饭的。同时,用行动告知天下,俺孙悟空降了妖、降了魔,是个好样的。一举三得,并且,也可以为得到斗战胜佛的官位捞取了十足政治资本。
尤其妖怪被降服后,那就更应该出来表现自己、痛打落水狗了。对于落水狗,必须打之后快,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一下子弄死他当然更好,除了后患。弄不死他,也叫他胆颤心惊,打心眼儿里害怕,再不敢出来跟自己做对。并且,神仙收服妖怪后,从神仙背后跑出来打落水狗,完全可以满足神仙们的虚荣心,从另一个角度告知神仙们,你们真历害,要是没有你们,俺老孙可是不成,俺现在之所以能痛打此妖魔,全是你们的功劳。这是变相的歌功颂德。要知道,千穿万穿,万屁不穿,更何论这精湛到家的马屁呢?另外,打落水狗的过程中也是有好处可捞的,说不上哪个妖怪身上就有什么捆仙绳之类的小法宝被神仙疏忽了没收回去,悟空打着打着兴许就能打掉出来,偷偷据为己有。就像韦小宝抄鳌拜的家一样,除了中馆私囊之外,不是也得了一把吹毛可断宝刃嘛。由此可见,打落水狗好处多多呢。
至于悟空的逃跑,也是以退为进。为什么当初悟空保护唐僧过八十一难时遇到难缠的妖怪只是跑,而不去打呢?就是真打不过,他也完全可以利用隐身术什么的神通趁妖怪睡着了偷偷去捅他一刀杀了他啊。
其实这也是悟空的高明之处。虚虚实实,以守为攻,以退为进。
你想,好打的妖怪,悟空当然不会放过了,挥起棒子就是一通狠拍,因为这些妖怪都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十分纯粹的妖怪,打便打了,杀便杀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而那些难斗的妖怪,之所以不好惹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历害,而是因为人家天庭里有根子。从他们手里持有宝物来看,不是这个神仙的炉灰就是那个神仙的随身饰物,由此断定,这些个妖怪可非同凡响,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不是地上长出来的。正是如此,他们横行霸道,敢公然打出要吃唐僧肉的旗号,这嚣张的气焰配合着手中的宝物,一看便知是从何而来了。
悟空只转了转火眼金晴,再悠哉游哉地到天庭里跟谁喝上一顿酒、下上一盘棋,其间潇洒从容地进行一番火力侦察就看得一清二楚了。他最终的目的是保护唐僧到达目的地籍以此功修成正果,打这些妖怪费时费力,而且还容易得罪天庭里的人,十分的划不来。可关口还得过,怎么办呢?
这事儿,在圆通的悟空身上很好办。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之后,他只须扛着滔天的大道理,到天庭里那么一说,再把观世音啊、如来佛祖啊一古脑儿地往一搬,压得妖怪们在“天庭里的根子”喘不过气,良心上受到谴责,逼着他们用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儿,去收服自家私自下境的化为妖魔的仆役或是坐骑。而他既保护着唐僧过关了,又落下了个越来越谦虚的美名,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搭个空头人情而已,又何乐而不为呢?这就叫本事。杀人无形的本事才是真本事。
再说悟空的性格。
做人之道,重在变通。你到什么时候就得干什么事,孙悟空这一套变色龙的本事耍得就极为了得。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见着不如他的人就极尽讥讽之能事(如戏弄猪八戒),见到比他强的人就赶紧做狗熊(如躲避二郎神的追杀),见到女人就假戏真作调戏放荡一回而后达到目的就走(如假公济私,竟然化做大哥样子与嫂子调情),圆通润滑,该出手时就出手,该缩头时就缩头,能屈能伸,不放过一切显派自己能耐、出风头的机会,也不惜用任何手段保全自己,更能利用种种方法借公家名义肥自己腰包(包括滋润一下干涸的情感,过过干瘾)。
总之,七十二般变化让他运用得淋漓尽致,不枉他师傅教导他时的一片苦心。这样的人总能占尽世间一切便宜,并且保证自己分毫不损,历害得不得了,让人叹服。
就这样,孙悟空才能几起几落都不折腰,官运亨通,最终修成了正果。
孙悟空,已经成了我的偶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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