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人而言,他永远和善可亲,平易近人,没有半点脾气。可对妻子,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那样沉静得近乎于冷。从恋爱到结婚,已经十年了,十年的历程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个点。之所以用一个点来形容,是因为,他对妻子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
婚姻本来应该是一条射线,无论向上向下向左向右,终归还是要前进的,除非提前划上句号。可他既没有终结,也没有前进,依旧平稳地原地不动,像在与什么对峙。
她的妻子是个美丽且骄傲的女人,她的美丽很是惊心动魄,令人目炫。可她依然很沮丧,因为他总是对她的美丽保持沉静,似乎还有些无动于衷。
她不甘心,就整天的问他——从恋爱开始一直问到今日,问的问题也稚嫩得像个孩子——我漂亮吗?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每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她都惶恐不安,全然没有了因为美丽带来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她是那样期待他的肯定,期待他说出,“亲爱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也是的,哪个女人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几分虚荣呢?就是明知赞赏的假话里有着太多被夸大的成份也一样爱听,即使过了头,也不肯放弃的宁愿相信那假话里的真诚。
可她每一次都失望了,想从这个山一样厚重得有些冷酷的男人嘴里得到些赞扬是那样艰难,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对不起,我不知道。”
失望能带来的,永远是更大程度上的希望,尤其对于执拗并有执拗资本的人而言。
尽管一次次得不到需要的答案,可她还是依旧缠着他每天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十年来从未间断过,他却比她更加顽固,拒绝给她以希望的答案。
她恨恨地想,这是为什么呢?终究百思不解。
其实她知足,他一直对她很好,令她很欣慰也很自豪。家务从来不让她伸手,病了,累了,他总在身边,默默地守着,做他能做到的一切。虽然不说话,可千般疼,万般爱,不经意间就让她感动得眼睛热乎乎的。
可她也不知足,因为她想方设法想得到的答案总也不能在他这里实现,她实在不甘心。
那有什么办法呢?唉,这个该死的家伙!没人时,她就幸福甜蜜又有些心酸地轻轻叹着气。
美丽是不能长久的,天与地会轻易地忽略它,并让人们忘记它。也许,这才是有价值的悲剧。
她毁容了。那张美得让人不能自持的脸在一场车祸里毁于一旦,她自信的一切像风,怎么抓也抓不住,变成了曾经与回忆。
在病床上,她失声痛哭着,泪水打湿了脸上本不属于她的丑陋。地上,是镜子的残骸,一块块散落,从不同角度扭曲着映出一张张可怕的脸,还有绝望的眼神。
她不相信这是自己,她不相信自己不再美丽,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直至歇斯底里,她撕扯自己的头发,她的指甲在他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她的痛苦无处渲泻,连镇定剂也不能让她安然睡着。即使她睡着了,眼角里也有泪珠沁出来,一滴,两滴,流在枕上,淌在他的心里。
他比她还痛苦,他在自责。虽然不仅仅是因为美丽才想去拥有她,但他一直以来都以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而骄傲,可他也颤颤地时时有一种危机感,害怕因为她的美丽失去她。于是他信奉着自己的信条——想长久地拥有一个女人的美丽,必须先打掉她的骄傲——从来不去赞赏她的美丽。
他做到了,他让她在他面前是那样不自信。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所以,他以后也再没有机会去表白了。
内心的自责与痛苦让他无地自容,他还能做些什么?这个时候,说永远陪着她,不离不弃,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她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美丽。
她睡着在他的怀里,眼角依旧有泪。
他轻轻用指尖擦拭她的眼角,喃喃自语。
“亲爱的,我错了,在你拥有美丽的时候,我曾多么自私地不想赞赏你,因为我怕你太过骄傲而失去你。可现在,我没有机会再去说些什么了,我知道违心的话会比直接说出现实更加刺痛你。亲爱的,我是多么希望你现在依然天真地问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会大声的回答你,是你,亲爱的,是你。真的,如果你是那个童话里的妇人,我就是你的魔镜,我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只照出你一个人颜色,无论这颜色怎样,它都是最美丽的,都是最耀眼的。亲爱的,我是你的魔镜,它也只属于你,我能看到的,能照耀到的,只能是你。”
她没有睁开眼睛,可眼里的泪水再一次汹涌地喷薄出来,肆意流淌,无法控制。她的手,死死扣在他的腰间,颤抖而有力。
以后的日子里,她依旧快乐着,焕发着一种奇异的美丽。
虽然这是听朋友说起的一个故事,或真或假已经无从考证了。可我更愿意把这当成是一件真实的、就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来倾听,而不是把这当成故事听过之后仅仅心头一动。
讲完这件平凡而简单的事,朋友的语调听起来却有些失常。我知道,他也感动了。可我丝毫不认为这是煽情。感动是情难自禁,除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成天陷在情伤与泪水里。
我想,因着这是一段凡人们都能理解的心路历程他才感动的吧。也许每个人都有过一段类似的经历,只是不愿诉说。
在凡尘里,平凡,真的是一首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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