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玉米

亲近玉米，就是亲近诗歌，亲近爱情

亲近父母渐渐饱满的汗水。在八月

父亲瘦削的脊背已没有多少张力。有的只是

喘息与越来越凉的秋露。中秋节

我如约而至，和田里的玉米一起回家

天亮了。天黑了。太阳是父亲的时钟

父亲的孩子太多，他粗糙的手抚摸着他们

我却用目光抚摸着父亲。一天又一天

院里的玉米隆起一座小山，和头顶上的月亮

比赛黄金的含量。可我知道，在父亲眼里

只有我们才能和玉米媲美。月亮不配

这一点，从父亲的眼神就能看出。你看

我们全家围坐在玉米堆前，父亲的手剥着玉米

眼睛看着我们，听我们讲城市。讲工厂。讲

没有汽车的高速公路。父亲的耳朵交给我

眼睛平分，而那双手却全给了玉米

街头一景

一个老农和交警在大街上拔河

两人用劲拉扯驴的缰绳。当然

缰绳的另一头系着一头驴。驴的后面

是一辆木板车。车上拉着一些木头

不用问，驴车走在文明的城市，即使

走对了，也是违章。违章了交警就得管。所以

即使老农哀求。作揖。最后常跪不起·

交警依然拉着驴走。驴一走

就把老农的双腿拉直了。但腰还是弯的

老农又哀求。作揖。并试图拉住不断前进的

驴车。交警一挥手，岗楼里又过来两个

三比一。老农手里的缰绳逐渐缩短

看到这一幕时，我正在街旁的商店里

和所有人一样，静观事态的发展

你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管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在交警眼里　

我不比那个老农强多少。所有在场的人

都强不了多少。除非你是他的领导

或是亲戚。再说，老农违章了

为什么不能罚？罚得轻了

他们还会再来破坏交通秩序

但我还是不能阻止我的想象。比如

老农要交的罚款，会不会高过一头驴

高过一辆驴车，甚至高过老农一生的存折

农民工

承受苦难的能力让我惊讶。知足常乐的

表情让我惊讶。自甘低人一等的忍耐

让我惊讶。这些农民，不耕不收时

揣着妻儿的渴盼来到城里，粗糙的大手

包揽阳光下所有的活。挖沟。修路。铺管道

黑亮的皮肤和太阳比赛，看水分蒸发得多

还是渗出得多。只有这时，他们

才能找回仅有的一点自信，膀子上的

疙瘩肉，晃得凸着将军肚的城里人眼疼

把小城变成大城，把旧城变成新城，自己

却没变样。照样坐在新盖的大楼前

作城里人教育孩子的立体教材。当然

是反面的。这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麦收时的雨

农人看麦收时的雨，就像看　

刚从娘家接回的怄气的媳妇　

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点上一支烟

先看看挂着帘子的天，再瞅瞅刚运进场的麦子

最后瞥一眼身后的玉米种

那表情就像我面对一首刚被退回的诗，

揣摩着再投向哪里。当然，农人看雨比

我看诗要庄重的多，一首诗不发表就算了

麦子不行。虽然雨后的玉米会使劲地长

但收成总归是几个月后的事

就像我的那首诗，能发表也就不错了

至于能否流芳百世，想都不敢想

四季的行者

现在，我终于理解父亲皱纹里

深藏的牵挂。接麦子回家的路上

父亲的话很多，是对我，也是对麦子

我知道，去年秋天的犁墒里

父亲送种子上路，就像当年送我去上学

注定将爱送给了我们。而我们，一年四季

进进出出的脚步，却牵住父亲的目光

让闭门不出的父亲，也变成四季的行者

答案

人类总是喜欢用自己的思想

安排别人的生活。比如，将成熟的

麦子装进粮仓。一如我被一张张纸呼来唤去

或者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

麦子会不会羡慕身旁的蒲公英

长大后能乘一把小伞，把最高的山

踩在脚下；抑或，跳进江河，和红鲤白鲢

拉拉手。当然，蒲公英只是一朵野花

和麦子不能相提并论，有用没用人说了算

这是麦子聚在粮仓里，集体讨论后

得出的聊以自慰的答案

石榴

悬念一样挂在中秋的，是

噘着小嘴的石榴，怀孕的石榴

五月里让我失眠的红裙子，被风

掠去。被雨冲走。被夏天藏匿

曾经如花的妹妹，一如不再艳丽的情诗

让我无所适从。这多像一出情景短剧

时间已不重要。空间已不重要。重要的

是逐渐干枯的热情，在我写诗的手中

无声滑落。是不是有点尴尬？抑或

无奈？石榴，秋天里的怨妇，撕开自己的

皮肤让我看。我看到牙齿。满肚子的牙齿

没有心。没有肺。更没有梦。我闭上眼

我宁愿什么都没看到。我在想五月。想

红裙子。想写在夏天的第一首情诗

葡萄

一定是谁，前世遗落了什么

才长出这么多眼睛，满世界找

想这些的时候，我正在准备吃洗好的葡萄

青的用手弹开，烂的扔掉。只有红的

才轻轻来到我嘴边。吮吸，也便有了

生活的滋味。这多像我坐在电脑前码字

一样用心，结果却不一样。更像婚姻

我们日日经营，还是有盈有亏。当

葡萄来到我的嘴边，你的嘴边。就像我们

正在机遇的嘴边，命运的嘴边。你有没有

被吃掉，取决于你自己：红，或是青

当然，这些事葡萄并不知道。可我知道

有时，机遇就是一张嘴，就那么张着，等着我们

往里跳。想一想，这是不是更像一个陷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