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间世》云:“匠石之齐,至于曲猿,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挈之百围。……是不才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又云:“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是说也,欧阳文忠公《伐树记》论之日:“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剪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耶?”又曰:“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上文已云樗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叶大阴碍,而新植者不得滋茂),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
庄子以修真长生,重性尊命立论,故凡可以为寿真者皆尚之。无用之材,如路畔若李,王融不食;途中樗栎,匠石不顾。此道流全真保性之说也。吾儒则行世间法,以所遇之幸不幸立论,幸则为时用,享名位;不幸则沦下潦,处贱行。故云才不才,以各遭其时之可否;幸不幸,以其所处为然也。佛云:万法由心,皆人所为,心所致。境由心造,故虽处不才,吾以安乐少欲易足长生视之则有用;虽处不幸,吾以物有成坏否泰相转观之则无咎。且吾人生天地间,必获知种种成败际遇方始成熟,则吾之不幸,如行经恶地,掩鼻而过可也,不可不视之而私心拟为花香坦途。吾人经此一段,即知天地间有如是险境恶地,苟仅见高速公路,不识羊肠逶迤,则此生未为完全,犹有憾焉。以此视幸不幸,则非他人之过而视其自处而已,又何憾之有哉!不是风动旗动,仁者心动,唯物者虽斥为主观唯心论,然于人间世事固然,特不得推及自然之物尔。故阿q之“精神胜利法”,亦为小弱者赖以活身之法宝。明眼人故可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岂知其难与人争之苦哉?况想钱用就去作工,想女人就说“和你困觉”,想翻身就参加革命,岂云不争?而居上位者必遏而不使与人争,处下贱者又必努力奋斗。如乘bus ,既上则不欲他人入,在下则恨不能入,此人情之常也。阿q欲入,洋先生不令入,亦人情之常也。而独责阿q之自胜者,何哉?岂非“帮闲”也夫?故境由心造,心所从出不一,则所见各异,譬之盲人摸象,各言其是,各行其是,天下遂无宁日而“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矣!鲁迅云:“以已律人,天下遂多事”,不知已亦律人者也。吾人是非之辩当有,而是非之心不可有,方能虚其心而实其腹,获知得道,乐天知命以卒岁。
然则有无之用,亦由心而已矣。萨特云:存在即合理,信乎!
九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柴立中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4-26 6:03:5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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