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花前随想李素君

发表于-2006年04月25日 早上9:59评论-5条

大自然处处玄机,不管人间沧桑变幻,依然我行我素,因循着固有的章法,不紧不慢地敝帚自珍。漫步花间,思绪飞扬,不敢妄言破解万花之语,只满怀崇敬地撷取些许灵感,记录下对花之精魂的点滴认知。 

一、樱桃花与七里香 

樱桃花是二月的春之声。从漫长萧索的冬季挺过来,不顾料峭春寒,急急地奏响季节的凯歌,兴致勃勃地孕育新一轮丰硕的果实。 

樱桃花在人们目不斜视的匆忙过往中,有条不紊地做着热身准备,跃跃欲试。大家还没从冬眠中缓过神来,它就出奇不意地先声夺人,怀着早春的喜悦,捧出一树灿若云锦,欲与梨花试比白的花朵,色彩之明快,把白的意韵发挥到极致。“灿烂”二字,怎能少了樱桃花的参与? 

兵贵神速。我还陶醉在甜蜜的樱桃花梦中飘飘欲仙呢,花朵却齐刷刷地退出历史舞台,果敢坚决,步调一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来不及为逝去的花魂祭奠,绿宝石一样的小樱桃就挂上了枝头。虽然赏花期异常短促,它的热烈、率真、单纯、团结合作和速战速决,足以直指人心,让人哑口无言,自惭形秽。我不由得想起崔卫平的《积极生活》和《布拉格精神》。 

有好花者描绘“樱桃花开色淡而浅,无妖艳之颜容故难以描摹。然而,它的含而不露,是要将“十分精神”留给那红艳欲滴的樱桃。”我想,这就是质朴的觉悟者无形之中给予我们的启示吧。勤劳善良成熟的樱桃花,并不拖泥带水地沉湎于花季的浪漫,而是很利索地脱去华而不实的外衣,挽起袖子经营起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象任劳任怨,为人厚道的贤妻良母,把最尊贵的品质留给它辛勤劳动的成果。 

听着我的高谈阔论,先生此时插言联系实际了:“樱桃花是很典型的脚踏实地,做好本职工作的范例嘛。”让我忍俊不禁。这也算是对樱桃花的最高赞誉? 

每当走过樱桃树下,看着沉甸青涩的樱桃一天天珠圆玉润,心存敬仰。受到同等礼遇的还有七里香。 

同样是白色的伞形花序,光泽革质的叶子,柔条纤蔓看似弱不禁风,却顽强地向一切可附着的物体攀爬缠绕,把它那一簇簇执拗而不事张扬的细密的小花奋力地举向我的窗台,送来满室清芬,我欣喜得象捧读期盼已久的远方来鸿。 

七里香的茎粗糙丑陋,默默无闻地把全副精力用于供养托举着努力向上的枝蔓叶子和花朵,从茂盛的蔓叶可以推断根茎是何等繁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奇迹。它不因难以比拟国色天香而妄自菲薄,不怨天尤人,不以善小而不为。因陋就简,因地制宜,兢兢业业,竟然以惊人的能量释放出远达七里的芳菲。闻着扑鼻的清香,感念着它这一路的辛劳,怎不令人肃然起敬? 

二、扁竹桃与昙花 

仲春时节。笔直挺拔的水杉,苍翠小巧的叶片翼然,迎风招展。安静而自得其乐的大片扁竹桃,密密匝匝地围满水杉的脚边,在肆无忌惮的骄阳下,秀着扎眼的白,灼灼可爱。 

扁竹桃,和冬青、映山红、三色堇们,因其随遇而安的贱生豁达,得以跻身都市街道绿化保护带,频频公开亮相,“混个脸儿熟”。傍晚,我牵着先生的手,应邀拜望日间繁闹的扁竹桃,想看个究竟。我发现它的花型其实很美,仔细辨认,有六朵花瓣,其中对称的三朵杂以雪青和淡黄的花纹,另伸出三根花须,颇有层次感,煞是好看。只是剑一样的叶片显得粗糙生硬,因久居乌烟瘴气的街边道旁,被扬起的尘埃遮住了本来面目,象误入凡间的七仙女被灶膛火映红黝黑健康的村姑的脸庞,扎撒着熟练而粗糙的双手,忙里忙外的身影。沉醉于和心上人董永男耕女织的世俗欢乐,消磨了它原本的神性和灵气,而安于隐入芸芸众生的平常了。 

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扁竹桃也许正是以它收敛个性的群芳竞艳,以它的平凡和粗放,成功地隐匿于众目睽睽之下,得以安全而自由地繁衍生息吧?” 

是不是暗合了庄子“树无用,不求有为而免遭斤斧。”的无用之材全身保命的哲学?一种至上的生命境界追求? 

很自然地联想到昙花。 

我象是在问先生,又象是在自说自话:“为什么月下美人昙花只开那么短的时间,而且总是悄然开放在夜里?” 

先生这次给了答案:“因为夜里开花安全。对它来说,开放是必须经历的重要里程,它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无人打扰的夜晚,把最美的一刻,专事月光,履行这一神圣使命。” 

是呀,总有一类花草,因为命里高洁,只能寂寞地远离尘嚣,手搭凉棚向灯红酒绿的闹市张望,坚决向纸醉金迷的堕落说不。诸如晚香玉、桂花、七里香等,天性喜静,夜愈深愈生动活跃。昙花是明智的,深谙自身稀世之美,是不能招摇过市的。为此,它慢条斯里地长久地不动声色地积蓄酝酿,瞅准时机把迸发的激情瞬间奉献给一襟明月,披露独有的生命色泽,而后带着满足,带着美妙的记忆,两袖清风地复归到含蓄幽暗的沉寂之中。 

张抗抗《情爱画廊》中的美人坯子秦水虹,就象这瞬间绽放陡逝的昙花,在封闭沉闷的江南小镇,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紧紧地包裹着消蚀着丑化着她的天生丽质,直到采风的画家周由,揭开层层保护膜,出土这无以伦比的美。因为秦水虹懂得,极致的美,不属于尘世的美是脆弱而难以自保的,等待它的只有粗暴的抢掠、占有、践踏和毁灭,它宁肯选择不受玷污的谢世。悲剧的生成往往就是极致的美逃不脱毁灭的命运,就象历代的薄命红颜一样,空余后人们扼腕慨叹。 

扁竹桃一样的女人和昙花一样的女人,各自会遭遇怎样的命运是不言而喻的,如果面临必居其一的选择,绝少有人甘为扁竹桃。人们往往热衷于比较它们的相对优势,艳羡卓而不群的一类,忽略了优势捆绑的负面效应和背后潜藏的必然的悲剧命运。抑或有眼光的女人,识破了造物主的把戏,找到了真正的答案,也未必有用。因为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女人来到人间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角色:昙花或是扁竹桃,由不得自己挑选。 

三、观赏桃花与樱花 

房前的三树樱花开得风头正劲,象一夜之间变出来的戏法。去年绿化整改的时候,除旧迎新,与时俱进,把三棵观赏桃花移走了,代之以三棵樱花树。 

怀念观赏桃花。 

它们在默默奉献了许多年之后被迁移了(说的好听一点),顾不上与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们依依惜别。其实能想象它们的最终归宿,可我偏不去想,任由这一缕萦萦情愫去追思那些伴随着桃花荣枯的旧时光。 

在花卉的园地里也似乎引入了竞争机制,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把人们的胃口越吊越高。观赏桃花曾经在漠然的目光中恪尽职守,这种传统的花享尽了古代文人的恩宠,不思进取,年复一年地原地踏步,让时人司空见惯到麻木,激不起更多的好奇和雅兴,赚不了多少眼球,略微比扁竹桃受关注一点,偶尔有人折枝。它们习惯了冷遇,习惯了刻板的生活,年年照开不误,就象上班族,虽然厌倦了朝九晚五,还得准时打卡。最近两年,兴许是开累了,开烦了,兴许是寿限到了,花骨朵一年少似一年,零零星星,煞是可怜,春之礼赞力不从心。就象是人老珠黄的感觉,衰败得难以收拾。观赏桃花是果桃的变种或变型,想来它们一边为摆脱了结果的繁重劳役而庆幸;一边又为只供人观赏的不可承受之轻而懊恼。就象为了永葆红颜不老,身形不变而逃避生育后代的女人,精心呵护的标准三围让人叹为观止之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没有母爱的光芒,生命欠缺厚重感而失去了应有的份量。 

为什么偏偏换成樱花了呢?我站在树下观望,它占地不多,树型不大,枝干谦卑,叶脉紧凑却繁英压枝,自有主张,雄心勃勃。花白微带粉色,妩媚多姿,轻盈姣妍。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它的璀璨、短寿、落英缤纷是日本人喜欢的象征意义,也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文化符号。花是没有国界的,更不带丝毫人间的恩怨情仇。面对这一颗颗坦露的花心,谁又能强行封闭柔软的心扉,囿于狭隘的民族情绪,谁又能撇得开恻隐之心而不由自主地给它一个会心的微笑呢? 

抢眼的樱花又何尝不是日本女郎的象征?徐志摩骨醉神迷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莫道不销魂?倚仗滴水穿石的柔道极术,悄无声息地征服了多少男人不羁的灵魂?日本经济文化的全球性侵略,会不会也象这长驱直入的樱花,在我们的房前屋后,眼中手中,肚里身上,形成难以阻挡的合围之势,带着友善的笑容,不由分说地全面出击,渗透到国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了呢?我们又该如何突围? 

在怒放得花枝乱颤的樱花树下,我陷入了与花前月下的浪漫氛围极不协调的冥思。 

四、白玉兰与茉莉 

在先生的友情提醒下,我猛然记起阔别一年的白玉兰,匆匆忙忙地赶至树下,已经晚了。差点象越剧里宝玉跪倒在黛玉的灵前,捶胸顿足,拖着长声叹道:“林妹妹,我来迟了!” 

白玉兰本是早春花木,由于我的严重爽约,三月底它在望穿秋水的翘首期盼中耗尽了心力。萎黄的勺样花瓣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颤微微地站不稳枝头,时刻准备随风陨落,归入先期着地的同伴中。 

枝头和满地凋零中有一抹淡香若隐若现,象是圆满之后的回味,又仿佛在轻嗔赏花人的无情。我羞愧难当,默默无语。 

白玉兰硕大的花苞和超逸的芳姿,一直是我心中难解的疑团。它和桃花、樱桃花等都是花先叶开放,是为抢滩季节之先机?它的硕大是为夺标花王之冠?这些都是小人度君子之腹之想,把功利强加给圣洁的花草,实在是罪过。其实大可不必为玉兰的拂袖而去伤感,我敢说,这些花儿远比我们坚强、淡定和从容。 

听说白玉兰是上海的市花,出乎我的意料。在我印象中,江南女子应该是象茉莉一样袖珍含羞的小家碧玉,王安忆《长恨歌》中的上海小姐王琦瑶、程乃珊的《旗袍吟》和《小姊妹》,无论如何联想不到玉兰的花型上去。 

对江南的向往由来已久,但印象是模糊不真的。《四季歌》、《茉莉花》让人想起江南绣女们拖着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窗前绣鸳鸯的情形,沉淀了幽闭的相思,浸着越剧的细腻缠绵和苏州评弹的曲折委婉。我还隐约从来自江南的同学身上找到烟雨朦胧的影子,在余秋雨的文章中读到一些精典的片断。茉莉般馥郁的女子织造出来的江南风情是珍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一帧梦的照片。距离产生美。乌镇、周庄乃至苏州园林不应落入现实的窠臼,而只应出现在海市蜃楼里,可望而不可及,这也是我不敢轻易走近它们的原因。 

余先生《文化苦旅》有多篇是关于江南的,如《风雨天一阁》、《江南小镇》、《西湖梦》和《白发苏州》等,此后我就很自然地留意到苏州这个历史悠长的文化名城。后来听说风格大刀阔斧、气势恢宏的著名建筑设计师贝聿铭竟然是苏州文化薰陶出来的大手笔,他的封刀之作——苏州博物馆引发的争论刚好附议了我心中对江南风格的叩问。 

是不是芳香氤氲、素馨卓然的茉莉还有着它不可小觑的另一面?是不是在几千年一惯制的素白莹洁的纤弱玲珑里,已经注入时代养料被赋予了新的内涵? 

把花的灵魂捣碎之后,制成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和茯苓霜等,再生于心仪它们的女人身上。这些灵性之物与女人们合二为一,倍增了不可泄漏的天机。面对大自然慷慨的馈赠,我们又该回报怎样的馨香馥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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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5]个
天下的风声-评论

文笔优美,文章清新雅致,如果是首发该是精华文章,期待你的首发文章。:)
  【李素君 回复】:谢谢!精不精华没关系..:) [2006-4-25 12:24:26]at:2006年04月25日 中午12:07

褦襶子-评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不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欣赏,学习。
  【李素君 回复】:谢谢关注!向你学习~ [2006-4-25 17:18:05]at:2006年04月25日 下午4:16

梦倚西楼-评论

      名副其实!
  【李素君 回复】:谢谢关注! [2006-4-25 19:18:50]at:2006年04月25日 下午5:41

蓝水依依-评论

美丽的花!!!!:)
  【李素君 回复】::) [2006-4-25 19:19:00]at:2006年04月25日 下午6:37

longwen-评论

我还陶醉在甜蜜的樱桃花梦中飘飘欲仙呢,花朵却齐刷刷地退出历史舞台,果敢坚决,步调一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感觉真好,不错的文章!
  【李素君 回复】:谢谢~ [2006-4-27 17:05:19]at:2006年04月27日 中午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