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不起眼的事,别人并不在意,却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记忆里。年幼时,大人忙年时那浓烈香甜的年味,就是其中之一。它虽越飘越远,却始终不肯轻易散去。每当又匆匆忙忙过完一个年刚闲暇时,记忆中的味道就扑鼻而来,三十多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我又成了烀肉锅边那个馋得直流口水的孩子,承欢在父母的膝下。
--题记
高[chao]---年三十
年三十是春节的第一天,也是春节的最高[chao]。
我们旗人在这天上午上坟祭祖。现在想来当年的人少有远离家门的,祖坟埋的离家又不远,早晨吃完热乎乎的饺子,赶紧给先人送去吃喝和银子,先人们也好扎堆热热闹闹的过年,回得家来自己才心安理得地高枕无忧了。哥哥弟弟小时,爸爸、二伯伯和伯伯的儿子骑着自行车回60华里外的老家祭祖。哥哥弟弟大了,他们也跟着去,回乡的队伍比较可观了。他们通常很早走,得下午三、四点才能赶回家。在这半天里他们都突然生了雪白的长胡须,他们都乐此不疲地年年去。
有一年,政府号召大家深葬已有的坟墓,节约耕地。爸爸破天荒请了假,父子三人骑着车急急忙忙赶去了。夜很深了,才返家。带回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铜钱和银手镯银项圈等精美的银器,说是祖先的陪葬品。弟弟还神秘地告诉我:“还挖出一挂精美的银马车,特别神奇,轱辘还能转。他本想拿回来,爸爸不让,只好留在大伯伯家了”。
象很多事情一样,轻易得到的我们并不好好地珍惜。当时大人们忙着一家人的吃饱穿暖问题,爸爸妈妈的文化也不高,在普遍轻视传统文化的年代,他们看不出那些东西的价值。妈妈只知道金子值钱,对银器从来都漠不关心。只看了一眼,就都放在放零碎东西的抽屉里了。每年开春和入秋,我们哥仨都选出中间的方孔一样大的三枚铜钱做毽子来踢。哥哥用铜钱做的毽子总是有去无回,他就只有接着做,直到耗尽祖先那些血汗钱。其中几枚最大的紫铜的钱最后也不知了去向。我比较喜欢手镯项圈等,开始还经常拿来看,有时还戴上在屋子里转·渐渐地,它们也悄没声息地不知去向了。现在想来很遗憾,为当年的不珍惜。也常感叹:懂得珍惜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事。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谁珍惜了?我们的充斥着琐事的家庭谁知道精心呵护?许多东西在得到的同时就失去其潜在的诱惑,看久了再怎么高贵典雅超凡脱俗也都熟视无睹平淡无奇而黯然失色了。只有真正失去了,在扼腕痛惜时才能深刻地体会其价值。只不知弟弟口中那挂精美的马车毁掉没有,却也从没听老家的本家提起过。
我们这里年节都只吃两餐,早晨九点多吃早餐——东北特产饺子,下午三、四点钟吃晚餐。年三十儿的晚餐叫年夜饭,是这一年中质量最好也最重要的一餐。爸爸他们回来稍做休息,放过二踢脚,正好吃这合家团聚的年夜饭。饭的主食一般是当时配额极其少的大米饭,都配双数的菜,双数取好事成双不落单的意思。我家在老院子住时一般只有四个菜,到东南隅时开始是六个,渐渐在一对对的增加。年夜是新年和旧年相连之处,所以这餐饭必须有鱼,取其谐音意“连年有余”年年有剩余,家家有剩余,年年的剩余累加起来,就是家家富裕。年夜饭忌讳有鸡,也取其谐音意“有饥荒”。“饥荒”在我们这儿是欠人家钱的意思。大过年的人人都图美好的未来而说吉祥顺利话,死了驴都得咬着牙说好,打了多贵重的东西都得说“碎碎平安”,谁会祈祷自己钱少拉饥荒。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完饭,家庭主妇收拾完年夜饭的碗,就摘韭菜、洗好,空水。十二点要吃顿饺子,通常是韭菜鸡蛋陷。改革开放后,能买到冻虾仁了,才改成现在的三鲜陷。
守夜的时间里,先是合家老少先齐心协力贴年画、贴春联。
那时还没有印刷的花花绿绿的对联卖,各家用的都是求人写的,我家的都是爸爸单位工会的一位伯伯的杰作。爸爸说年年春节前他最忙,要写好几天,累的膀子都抬不起来,却无愿无悔。他私下里还高兴的很,说寒窗苦读十几载,满腹经纶无用武之地,只有这笔字能给人世带来些欢乐祥和,何乐而不为。
我们这里的春联里有些讲究,眼睛所到处都要见联。只有入户门外贴一整幅对联,其他许多小的地方只贴横批如:猪圈要贴“肥猪满圈”,鸡窝要贴“金鸡报晓”,入户门里上坎子要贴“出入平安”,米仓要贴“五谷丰登”,墙高处贴着“抬头见喜”,低处贴着“低头拾宝”,实在小的地方就用大小各样的红福字补,“福”字都必须倒着贴取“福到了”之意。正屋最醒目的墙中间是一幅漂亮的杨柳青年画,其右手要贴一长长的竖批叫春联,上面写尽了“合家欢乐”“五福临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幸福平安”等四个字的祝福话;家里有人做生意里面一定有“和气生财”“财源滚进”等;家里有属养的人就一定有“三养开泰”;家里有高龄的老人,里面会有“寿比南山”。每个窗户外面要互相搭着贴五张或三张五彩用刀刻的挂棋,挂棋上方也配横批。在凛冽的风中,纸挂棋抖抖地响,自有自己的一翻热闹。
年画对联都上墙了,火热的年的气氛贴出来了。一家人都盘腿坐在滚烫的炕上,大人不禁不慢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挑着高兴的事娓娓说来。孩子们却急得要命,他们的心思全在那只有相熟的人结婚或春节才能吃上思念之致的水果糖上。为了多吃些一解相思之苦,他们总是等不及嘴里的糖慢慢地化去,而是咯嘣、咯嘣地咬碎,狼吞虎咽地咽,迫不及待地嚼下一块。小时侯实在着急了干脆扒两三棵糖同时挤在小嘴里,口腔里挤得满满的,动弹不得。只有苦苦地等等待融化,眼看着兄弟姐妹们一块块往嘴里添,自己怎么急也没辙。嚼过了糖隐,腮帮子乏了,牙也累了,才开始消消停停地含块糖在口,嗑着瓜子。瓜子的干干的煳香配水果糖的甜汁,干湿结合恰倒好处。芳香而甜美,妙味无法言尽。不记得何时学的嗑瓜子,记事时已经会了,左边门牙上还留了一个永久的小豁做纪念。每次嗑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嫌瓜子仁小,吃起来太慢,香得不过瘾。想扒一堆一起吃,又挡不住那芳香的诱惑,坚持不住。总希望能光是仁才好,成把往嘴里添。后来有花生吃了,仁大且多粒,但怎么吃都太干,没怎么吃就饱了,没有瓜子吃的悠长久远。初到哈尔滨,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对城市的一切都好奇着。周日休息时,一天到晚在靖宇街上闲逛。突然发现市场里有卖瓜子仁的,急忙掏腰包买了些,实现了儿时的幻梦,却没那预期的滋味。嗑瓜子的味不全在瓜子本身,还有那美味慢慢地叠加。
十点左右,主妇开始打点饺子事宜。一般要包几个里面放硬币的饺子,本意是谁能吃到预示着吃到钱的人这年财运亨通。咱们国家的人聪明,擅长变通一点点都变成哄孩子高兴了。把有钱的饺子都包成另幅摸样,主妇认识,财气就跑孩子那去了。十一点开始包,半个小时结束战斗。爸爸领着我们三个小孩去院子放那挂或大或小的鞭炮,家家户户也都放了起来。响声此起彼伏,满城都热热闹闹地响。这爆竹十一点就开始稀落落地响,到十二点一般能结束,也有打麻将忘了时间后补的。等我们放完也看够了热闹回来时,妈妈饺子也煮好了。踩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我们先给奶奶磕头拜年,奶奶照例说“穿新鞋,走新路”,再给爸爸妈妈鞠躬拜年。很多年我都不能理解奶奶的话,因为我虽然穿了新鞋子,但走的仍然是一如既往走着的老路啊,我左思右想,怎么也寻不出新路来。直到奶奶过世了,我开始念高中,才慢慢咂摸出奶奶的话的含义:向前奔,不停步。
在老家的晚辈,要挨家给本屯子的长辈拜年。我们这长辈家离的稍远,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去,就只好初一去拜了。
年拜完了,再吃几个饺子,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算送走了旧的一年,迎来了新年的来临。老人和小孩子们早捆的不行了,上炕休息了。
家里不太老也不太小的人如能凑上四人的,通常要支桌扑克或麻将玩,等待迎接新一年的第一个曙光。
这时候的玩,不分男女老少尊卑高下,大姑娘小媳妇老公公老婆婆都能坐在一起玩。很多人家只要坐在麻将桌上,就六亲不认,钉是钉铆是铆,分毫不让;另一类是子女们哄辛劳一年的父母亲开心,专拣母亲需要的打,一个晚上,母亲都高兴的合不拢嘴。如果父母亲年老眼睛昏花还输点,赢家要退帐的。
天亮了,才上炕稍微休息一会。七、八点钟得起床,打点一家人吃上初一的饺子,等待拜年的人来敲门。后来电话普及后,大家偷懒不约而同的在电话拜年了。再后来手机普及了,短信拜年铺天盖地。有的人转发别人的短信,连被转人的姓名都发过去了;也有很多人,自己辛苦半天,写了短信,却忘了署名;还有一个单位的人都在互发着同一条短信。这样,来彼此祝福的心大打折扣。到是思念起当初最原始最传统大家成群结队登门拜年了。
年三十是男孩兴旺人家的好日子,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一大群热热闹闹的。和公婆关系再不融洽的儿媳只要还想继续维持这段婚姻的,怎么不情愿,也得装着笑脸回婆家守夜。也有夫妻两是扭着公婆私下结婚的,一般也赶在这晚回婆家,明事理的公婆会看在小夫妻和睦愉快婚姻已经既成事实的份勉强接受儿媳妇的。俗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天下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说不开的话。媳妇和婆婆私下嘀咕一些婆婆爱听的话,比如夸老公好,变相夸婆婆教导有方,婆婆慢慢会回心转意的。婆婆好了,公公的事就有回旋的余地。也有儿子多的家因你买回的东西多他买的少而争吵生气守不完年夜不欢而散的。也有儿媳妇因为做活多少而计较的。
这夜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无子家庭的这夜倍感寂寞,因为我们这里一直有出嫁的女儿不看娘家年三十和正月十五的灯的习俗。女儿们没出嫁时,随着她们越长越大越来越像花一样,父母的心情已经开始被将来的黯淡所笼罩。现在不象旧社会了,即使倒插门的女婿,春节也得带着媳妇回迢迢几千里外的婆家过年。及至女儿们都真的嫁出去了,就只剩老两口形单影只地守夜,孤单凄凉无处不在。现在城市人的思想已经开通多了,在开明公婆的许可下,许多的女儿女婿是在娘家迎接新年的来临的,也没见有什么不好的迹象。
农村的情况改观不大,许多儿媳一年只回婆家这一次。有些儿媳妇即使回了也没个笑脸,婆婆还得小心翼翼地。
无论人们欢迎与否,新年的曙光都不可阻挡地如期而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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