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母亲打过电话来,让我抽空陪她去南县看眼科。我正好还有一天假期,于是第二天一早赶过去。我从巴士车窗探出头来张望的时候,约好了的母亲已经等在十字路口。
母亲上来,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德园包点”——我最喜欢的一种特色早点。“趁热吃,快点,快点。”母亲一迭声地说,一边喘息未定。我替她放好包,接过早点大口地吃。这条道破损得严重,车子不停地颠簸,差点弄脏了衣袖。母亲替我擦试嘴角的油渍,我嘿嘿地笑着,发现母亲真的已经老了。灰白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一只眼睛明显地小了许多。我心里一阵难过,母亲这病……
车上人少,因为太早的缘故吧。出了城,旷野间突然平地升腾一片雾气,不一会儿就白茫茫的一片了。司机开了车灯,一路继续摇摇晃晃前行。我的视线跟随那飘荡的雾,探寻这沿路春天的美景。风吹动下缓缓飘移的雾,开始象絮状,很快变成厚的凝乳一般,让人极想伸出手去捞上一把。初出的太阳羞怯地隐在树梢间,泛着浑黄的光。一切就那么若隐若现,仿佛仙境一般。我喜欢雾天,藏而不露的美总让人想入非非。田野沟渠间到处吸足了水分,油菜顺着风势沉甸甸地伏在地里,看一去如同一浪一浪的碧波在翻滚起伏,煞有气势的。
“今年的油料收成一定不错。”母亲说,我对着她笑。很多时候,我们会想到一起。也许母女间总是心意相通吧。一边闲聊,一边拿出零食消磨时间。母亲有些晕车,每次和她一起出门,我总是带着很多的零食。她爱吃辣,所以多是辣干子、泡椒凤爪,还有姜片什么的。只是这次忘了带水,果汁太甜又不适合她喝。这些年的糖尿病,已经让她对甜食的诱惑有了足够的抵御力。我暗暗责怪自己太粗心,下站一定记着买水。
很快到了高场,我们需要在这里等直达南县的车,而且每天才一班。三岔路口,站着五、六个同样等车的人。男女一律不说话,空气中只有雾气地飘荡。我掏出报纸垫在石凳上,母亲坐下来。车一趟趟来,又一趟趟开走。等车的人陆续离开,最后就我和母亲还等在那了。母亲担忧地说:“会不会错过了啊?都快八点了。”,“不急,妈。我们那么早来,一定能等到那趟车的。可能是今天雾大,迟了点,放心吧。”
正焦急着,一辆客车很快到了眼前。我瞪大眼,呵呵,这不正是南县的车吗?急急地招手停车,挤上去却是满满的一车人。天哪,这怎么办?售票员做了半天工作,才有人让出一小块地方,勉强够放下一只小板凳。母亲瘦小的身子插在里面,我呢,贴在车门那里前胸后背全是人体,想摇动一下都难。
我苦着个脸,一边盘算脚下的耐性。还好,今天穿了双平底鞋。不然,这一路站下去,脚板可遭罪了。雾渐渐散去,太阳出来,车厢里闷热难耐。有人费劲拉开车窗,清新的风吹进来,我赶紧扭转身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要是我脖子长点,真恨不得伸到车窗外,不过那是妄想。哈哈。
好在,车到藕池。下了几个人,转到长沙车上去了。我终于捞到一只小板凳,坐下来,感觉舒服一点了。母亲这时已换到一个正座上打起了瞌睡。我很担心,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毕竟快七十的人,又一身的病,这一路颠簸不知她吃不吃得消。心里很自责,做女儿的要是混得好,母亲也不至于遭这份罪吧。
车子上坡下坡,很快到了石首。这时的车厢,已经松散多了。我挨到母亲身边坐下,给她喝水。她不想说话,嘴唇苍白没有血色。我知道她开始晕车了,一只手不停地在她背上抚摸,一只手按压着虎口。此时窗外掠过很美的景色,我却是无心观看。母亲终于吐了,濑过口。她伏在车窗上,风轻轻在吹,脸色也渐渐好转了起来。于是又开始和我有说有笑的了。
“看看,好多年没来过了,这里大变样了呀”。母亲印象里的石首,大约还是二三十年前的景象,那变化当然大了。自从建市以来,石首的城市建设、园林绿化、基础设施都有了很好的改观。可能是湖北对外展示的一个窗口吧,因为再过去就到了湖南省了。
这一路上过桥好几座,但我发现桥下几乎全都断了流。车行桥上,只看见原先的河道已是九曲十八弯,裸露的河滩旁,簇簇青草摇曳。母亲说:三月了,该发桃花水了。我心想,这水还能发起来吗?再怎么发也没有从前的景象了。河道已经快被泥沙填平了,两岸倒是一片的葱郁。
进入湖南的华容县境内,起先感觉还算不错。但走了一程,再和湖北的石首比起来,市容市貌和城市建筑方面就差了不少。也许市级和县级就应该有这样的区别吧。我也是第一次湘行,车辆缓缓驶过街区,也许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华容最繁华的主干道。
但是华容县地理位置不错。北倚长江,南滨洞庭湖。据说,华容县城东约20公里的三封乡五七村,还有一处车轱山遗址。是目前湖南所见文化堆积层较厚、遗物丰富、延续时间较长的原始社会遗址之一。可惜这次没机会去看了,就这样走马观花地过了华容。
进入南县,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这个洞庭湖平原西北部,素以“鱼米之乡”著称的南县,我看到的是一片脏、乱、差。满大街都是那种被称作“慢慢游”的人力三轮,垃圾遍地,蚊蝇横行。街道七弯八拐,我和母亲坐着“慢慢游”,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样的城市还会有很好的眼科专家吗?”我问,母亲也一脸困惑,“小张说的就是啊,三医院的刘医生,很有名的啊。”哎,这下我只有暗暗叹气的份了。
好不容易拖到医院门口,简直就是个乡村医院的设施。更确切地说,如同一个民办小学校舍。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先挂号再说。没找到挂号的窗口,问了人上二楼。五官科居然人多得排队,我奇怪死了,什么大专家啊?那么多人来看眼科。八成也是和我们一样,听了传言来的吧。
前边有个女人说湖北话,赶紧凑上去问刘医生在吗?她说,“在什么在?每次来都没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有个穿白大褂的接口回答:“刘医生年纪大了,七十几的人了。在家休息了。”我们一班人目瞪口呆。早知道这样,挤那么远的车来干嘛呀?我挤出来跟母亲说了,母亲一脸失望。我不忍看她的神色,只好安慰她:“没事,妈,来就来了,看看呗。好歹跑了一趟。”于是我又挤进去排队了。
好不容易轮到我了,赶紧让母亲过来。看病的居然是个二十来岁小姑娘,脸上一脸的青春美丽痘。握个小电筒照了照眼睛,吩咐先点药散瞳。挂号、缴费、拿药都在门口胖乎乎的女人手里。半小时后,小姑娘又拿小电筒照眼睛,看了一会。抄起处方,开了一些药丸,嘱咐一个月后再来复查。我想问得详细一点,没奈何等的人多,小姑娘颇不耐烦的样子,我终于收回去了嘴边的话。看看她开的药方,也都是平常用的那几味药,糖尿病引起的视网膜病变,这样的药方自己也能开。
“回吧,妈,以后不来了。还找正规的大医院看。”母亲一路点头,一路懊悔。看她不开心的样子,我只好逗她:“妈,咱们这是旅游来了,没事。下次旅游再找个漂亮的城市好好的玩玩。”
母亲笑了,我们又坐上“慢慢游”,一路穿过弯曲的街道,到了车站。正好赶上下午的那唯一的返程车。好险,再迟了一会,就得在这鬼地方驻旅店了。那还不让人郁闷而死。
回去的路上,只有疲惫,母亲和我都在打瞌睡。这一趟湘行,留下好些遗憾。散乱地记下当时心情,算是给自己提个醒。以后出门,不能这样冒失,何况还带着生病的老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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