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者晚成,是我从张中行的作品中读出的。
张中行先生生于1909年,1935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他治学严谨,兴趣广泛,博学群籍,学贯古今,有“杂家”之称。他早年从事编辑工作,七十岁后开始创作,著有《张中行作品集》六卷,此外有散文集《留梦集》、《流年碎影》等。
《桑榆琐话》是季羡林先生主编的“当代散文八大家”丛书之一,系从张老的《负暄琐话》、《续话》、《三话》及其他散文集中选录出的,共五辑105篇。
以古稀之年创作的散文,是“阅尽人间春色”之后的智慧结晶。这些散文,表达的思想是作者出经入史,综贯儒、道、释及其他探索人生意义法门的结果——“顺生”论。作者博览今古之后,“豪华落尽见真淳”,以《中庸》首章三句为人生指归,可谓道尽人生悖论之后得出的唯一良方。他认为,释教绝情欲的解脱法,凡人办不到,只好采取“顺生”的道路,顺从天命,率性而行,不去追问人生的终极价值。他信奉培根《新工具》中的说法:“伟大的哲学始于怀疑,终于信仰。”作为人生的悖论,人类确乎只有听天由命,糊涂地活着才少苦厄。但在这里,我不同意他的一个观点。原因是所谓人生的“价值”、“意义”等,都是我们人类“自己”赋予它的。禅宗六祖慧能说:“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坛经·般若品》)价值意义就存在于人心之中,想寻求一个绝对价值,终究是想移开身体而在镜中觅身影,是如同绝对“理念”般的不可靠。正因为如此,“信仰”才可能成为终极的“价值”(意义)。张的思想,虽然本于儒家,却同于道家,是对人生的厌倦,只不过如老子一样,虽然说言者不智,却要自著五千文。张中行先生思想里有一定的颓废色彩,可借他“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的话来形容。他受“文革”的折磨,于今耿耿于怀,如同巴金一样唠叨不已,因而对王权,专制,甚至于当今的政策都有抵触情绪。反对金钱至上,连带也反对物质文明,主张“返朴归真”,“安苦乐道”或“退一步法”。固然,在方今举世逐利的情形下,作退一步打算,如同一剂清凉散,可消除人生的一些湿热,但毕竟与“率性”有违。
人生意义既然由人自己赋予,故而人生的活法,就只有“率”自己之“性”一条路了,所以我以为,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既使自杀、杀人,也无妨。事实上,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行的(未必这样想):想长生,就修道、戒酒色财气、参禅打坐;想行乐,就吃喝嫖赌,“死便埋我”;想成名,立德立功立言或杀人放火;想谋利,就下海经商,打家劫舍。总之是你认为“值”就成了。
许多评论家认为张氏如何悲天悯人,如何艺术高妙。关于后者,我倒是佩服作者行文是思路清晰,用语谨严。但过份谨严,显得因意不丰而“话琐”。关于前者,我觉得他虽然熟读群书却没能给世人开一个方子,但他探索、思考的历程,却可以引发读者的思考,跟他在“围城”里走一遭,虽然故我,但亦可收“是昔人非昔人”的功效。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伟大的思想成果或艺术作品,无非是引导读者(欣赏者)作一番游历而已。所游与作者虽是同路,但“一千个读者眼中自会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不相同,也不必同。人生世相的精彩,正在这里。而一切政党、组织、法律、宗教之所以反人性,大约也是因为强求一律。不过,话也得说回来,智识未开之民众,会形成一个盲流,对此群氓如不加以必要的引导,也会危及到其他人。因此,使天下每个人都能有自我觉解之智,应是将来社会努力的方向。《道德真经》中的“小国寡民”,正是人人都是圣贤时的模样。
读《琐话》,引出了我的一通“琐话”,就是读此书的收益。
柴立中
二oo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于静修斋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4-23 19:43:4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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