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咋搞的,我们同吃一锅饭,同住一个屋檐下,弟弟长的就特胖特壮实。脸圆乎乎的,永远红着苹果的颜色,背起书包上学或是到菜园籽地里野跑,他总是在后面哼吃哼吃的走不动喘粗气,烦得我扯了嗓子大呼小叫地喊。母亲有事外出,临出门,总要戳我的额头吩咐我几句,弟弟便是粘上了胶水的小尾巴,想甩也甩不掉了……
而今,再提这些事儿,弟弟已经是到了脸红的年龄了。
现今的弟弟,1·7米的个,脸被岁月淘沙似的磨得瘦削而轮廓分明,黑眼瞳仁儿乌亮有神,挺有男子汉的味。难怪会惹得几个早熟的女生,借故路过我们家的门,总要探头探脑的。我常拿这点同他开玩笑,我说:“弟,你似乎还缺点深度。”说完我歪着头斜眼看他的表情。他说:“是吗?”挺严肃,没笑。
弟弟最耿怀拣废钢铁捞红浮萍那光景,说是没念到书,要不然现在至少是清华或北大的莘莘学子了。我挪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看他满脸的青春豆,我说:“得了吧你,冲壳子憨凶,还是挑你的粉刺去吧。”一用力,掀了面小镜子过去,“自个儿对自个儿的脸,省了旁人一份伤心。”
我和弟弟上班都要乘一段公共汽车,那气包车像老牛似的摇呀晃的,这时身旁就有年青人嘴闲不住,低了嗓音哼些缠绵的流行小曲,咿咿呀呀从辨不清歌词,听起来像是哭,没准又多了个失恋的。弟弟千里挑万里选,有了一个女朋友,双双挽了手散步看电影唱卡拉ok,幸福得叫人眼馋,可一张口哼的也是那软不拉叽的流行歌曲。我说:“咱中国这么大,就没几个搞作曲的写点通气壮阳的,让青年们流行流行。”弟弟脚点节拍闪悠闪悠的,望着我直笑,他说:“那玩意儿能流行?”我嘴一咧,台词就上了心头。我说:“流行感冒倒是几百年长盛不衰。”
我们姐弟俩一二十年的相处,一而再再而三违反了“和平共处”的原则,针尖对麦芒,从来不把情谊放第一位,谁赢谁输,争执起来四处找裁判,只苦了二位父母大人,气得咬牙拍桌子直骂,死一个,死一个!
实际上谁也没死,弟弟活得正滋润新鲜,可这几天突然温顺了,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连天气预报也不放过,又翻箱倒柜找了本掉了页的烂地图寻针尖似的看。我发现这小子行踪诡秘,预感要出什么事。问他,他眼珠儿不听使换乱动,支支吾吾搭不上腔。我只得请了半天假,等到在他厂门口老半天不见人影出来,心烦得走来走去,最后只好回了家。
太阳坠了山,夜已黑古隆冬的,弟弟敲了门,我下床披了衣服开门,弟弟进屋落座,满脸庄严凝重,半天吐了几个字:“我要到深圳去。”我电一样被猛地震醒。我说:“那地方是你玩的?”于是我穿好衣服拉拢两张椅子,泡了一杯浓茶。那夜,们姐弟俩聊到近半夜,竟没打一个哈欠;那夜,觉着我们姐弟俩之间似乎增加了些东西,又似乎马上会少些东西,那夜的光景直让我想到以前很久……
半个月后,收到弟弟拍自深圳的电报,只有四个字:“一切平安。”我放在衣兜里揉皱了,还舍不得丢,心里希望他一直这样平安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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