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下这四个字当然是因为想到了郑板桥,他做潍县县令有一套,百姓舍不得他,离任时,百姓含泪相送,求一言相赠,他老先生幽了一默:“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父母”,闻者愕然,继而恍然大悟:是啊,有多少人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过父母呢?
他的这句临别赠言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难得糊涂”这六分半书却是挂得满世界都是,可见人们对它的喜爱。别小瞧了这四个字,却是板桥兄一生的心得。为人如此,为官也不例外。郑板桥所任职的位置,恰恰就是过去常说的父母官,也可以见出古人对官员是多么尊重。之所以得此尊重,是因为期望官员做到视民如子。那郑先生对待潍县子民的态度可见一斑,也就不奇怪为什么潍县子民对他依依不舍。我想这也是郑先生糊涂方式之一种。非如此,得不到上司的信任;非如此,得不到民众的爱戴。当然,这么做也必须出自内心,自然而为,如果刻意为之,就又糊涂不起来了。
其实,糊涂并非自板桥始,历朝历代都不乏糊涂之人。晋代以阮籍为代表的那七个伙计,一个赛一个糊涂,甚至那个刘伶连连饮酒三月不醉,出门车上都载着酒,还吩咐众人:“死便埋我。”妻子劝他,他留下了一首著名的诗:“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由是反被时人呼作“竹林七贤”。如果拿岳飞和赵构比,你一定把赵构当成昏君,但如果问问你这一生希望成为他们中的哪一个,怕又都不愿意说出来。其实赵构为君昏而人实不昏,而且精明得狠。对他而言,国家重要还是自个重要?这个还用我说吗?你不把岳飞召回来,收复了失地固然是好事,但把自己的老爹和哥哥也一块弄回来,将置自己于何地?所以江山社稷要保,但终还是抵不过那条九龙黄袍。类似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仅此一二,想必你多少也能悟出些什么。
古时的官吏叫“牧”,就是把百姓当牛当羊这么放着,后来看看放着不成,四处乱窜,于是“官”,管也不好管了,于是“守”(太守)而“令”(县令),现在干脆“长”(掌)了,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哈哈,到底谁糊涂?《红楼梦》是很多人都熟悉的,面里有一回叫“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看过的不用我说,没看过的扫一眼就明了。可见,这糊涂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可惜,大多也只是装糊涂而已,没有真正进入到糊涂的境界。要达此绝境,非得像郑老先生一样,视功名如粪土却又玩名声于股掌之上。这才是真境界,不然,那四个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得出来的。
我不知中国哲学在世界哲学史中居何等地位,但以我仅有的水平来看,足令人叹为观止。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这样既形象又经典的成语本身就闪耀着思想的火花,唯有对世事的彻悟不能出此妙论。悟透了,照此办理;尚未悟透的,难免就做一回螳或卵,在孟夫子的谆谆教诲下“舍生取义”。舍生取义,简单的四个字,让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变得更加稳固,也造就了一批“自嗣同始”的俊杰。还好,没有再加上“自有为始”或“自启超始”,让近代思想和学术多了一层风云变幻。
也难怪孔夫子会受后世的推崇,除了它的那套管理思想被统治者据为己有外,他对生命的感悟也决非常人所能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按说不该是摇头晃脑的老夫子想出来的。后来学问渐长,方明白孔夫子其实并不是印象中那种酸腐的书生,他那三千弟子也决不是单纯在那里摆弄什么礼、乐、射、御、术、数,而是周游列国、摇唇鼓舌去了。你想啊,没有超强的智慧和才干,有三十个傻子跟着就不错了,哪来的三千?他的学说也一定是“实践出真知”的结果。
我虽没觉得三十的时候就“立”起来,即使到如今乃至展望未来“立”起来的希望也很渺茫,但确实越往四十走越明白些什么了,那就是不能再装糊涂而要真糊涂。虽然终因命浅福薄无缘达此佳境,也还是慢慢心态平和一些了,不再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事还是那些事,理还是原先的理,但这事和理偏偏就能有机地结合起来而不露一丝破绽,我就想,可能是由“太聪明”到“装糊涂”向“真糊涂”的境界转换了。当然由于只是处在过渡时期,“道路是曲折的”,还是由此看到了“前途是光明的”,或许,某一年的某一天中的某个时辰,我会顿悟继而大彻大悟。现在,还只是望穿秋水,但望梅止渴之思维已达立竿见影之奇效。于是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事实上,我还并没弄通糊涂的真义。也就是在前不久,我还发表言论,其愤世嫉俗之状令某类人深恶痛绝进而含杀射影,还好,借刀杀人的手段欲行而未果,不然,我可真得玩儿完。可即使如此,仍然糊涂不起来,便似愣头青般反戈一击,幸好未击中要害,不然,防卫过当,就连装糊涂也不成了。可见,一件看上去极易做到的事,要想出神入化还真有些“戛戛乎其难”。回过头来看,自以为最聪明的时候,其实是真糊涂,却又不是难得的那个“糊涂”,是人人得而有之的糊涂,真正要求自己糊涂的时候却又只能装糊涂,依旧算不上真糊涂。糊涂不起来,便只能这么耗着,或许到了不想糊涂的时候反倒真正的糊涂了。
正因为这一番“糊糊涂涂”地折腾,也就对板桥先生越法地佩服。这不是简单的至理名言,而是许多人皓首穷经也得不来的彻悟。西方有个文学批评家这样评价莎士比亚,说他了解的历史远比哪怕只是普通的历史学家逊色,但他凭借超人的悟性做到了历史学家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事情”大家早已明了。故纸堆里可以培养出学问家来,但这些学问也只有十分之一可用;而莎士比亚却用三分学问做成了十分事业。乔达摩•悉达多只是累了的时候在菩提树下做个梦而已,一跃而成为佛祖。莎士比亚的历史概念是糊涂的,却因此成就了文学;释迦牟尼世事是糊涂的,却又成就了人生。这糊涂可不是装出来的,是“于无声处惊风雷”。幸好,“难得糊涂”不是老莎或老释提出来的,便又成就了一个板桥先生。当然,没有这四个字,板桥也还是“扬州八怪”之一,也还有诗、书、画三绝,但所有的这些都抵不过这四个字。
于是,我也琢磨着找出四个字来与板桥兄分庭抗礼或平分秋色。那一刻正沉溺于《水浒》而不能自拔,见施兄弟每到冬景之处常见薄云兼睹残雪,便欲将此四字注册,谁知翻开册子一查,早有此人,便又退而求其次,只取残雪,因为这也是一有名作家呢,这回咱也可借此混它一回珠,赶赶时髦。还未行动呢,烟雨首页左侧“优秀文集”一栏赫然列着这两个字,失望之余就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输入“薄云”,居然一点成功,全忘了拿四个字与郑板桥分庭抗礼这回事。
兴奋之际忽然觉得注册已成便该是名人了,自然纳入网上可搜索的范围。打开百度一查,“薄云”名下计有六万六千五百余条,立马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跌落在靠背椅上。缓过神来一想,便又自我解嘲:名字这玩艺儿,不也就一符号吗,何必太当真?古时地主的崽子们为了好养活取名“狗儿”“猫儿”的呢,计较这些算哪门子功夫呀?真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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