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学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其中盛有白色的东西。我跟她极熟。因为她的单名叫“炯”,我就常常拿她的名字逗她玩:你说,炯炯有什么呀?她看着我不答,一脸天真。我就点着她的鼻子说:有鬼呀,这都不知道,白叫“炯炯”了。
炯炯长大后,我就很少跟她开玩笑了。我让炯炯站住,她手中的瓶子让我好奇。炯炯的瓶子还没有递过来,一股温暖的甜香已沁入了肺腑。原来是槐花!半瓶子淡黄的精灵,香气却弥漫了整个空间。这个鬼丫头,从哪里弄来这样的好花?
看见槐花,我更高兴。我告诉她“槐”字怎么写,地上的字还没有画出来,她就好奇地说:原来是一个“鬼”靠着一棵“树”(木)呀。我开心地笑了,炯炯也笑了,跟槐花一样。
槐花曾经是我们这里的常见落叶乔木。社会进步了,槐树却变少了。小时候的老家被槐树包围着,槐是香槐,木质好,打的家具结实耐用。槐花未开,我们就捋槐树叶做猪饲料。猪特爱吃它,加少许米糠,可把猪喂个溜溜圆。槐树枝上有刺,稍不留意就挂破了皮肉。我们喜欢它,又碜着它。
油菜花开累了,再开杨花榆荚。唐诗里说“杨花榆荚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雪刚刚飘落,槐花就来凑热闹了。槐花是布衣荆钗,小家碧玉,不择地而生而开,自有一份素面朝天的朴实清纯。听说槐花能够食用,可就是没有吃过。槐花太雅、太洁、太香、太甜,是不忍心糟蹋吧。结果让畜生们拣了个便宜。槐花落的时候,树下聚满了家禽。那个时候连鸡下的蛋,都带着一股子甜香呢。
槐花开放的时候,一挂一挂,挤挤挨挨。乡里人受封建思想影响,重男轻女,女孩以花称喻,
槐花自然就不受重视。
槐花不要人栽培,却开得轰轰烈烈。一树的白花,本不想招摇,却丽质昭然。凋谢的时候也是惊世骇俗。一阵风,一场雨,摇落一地淡黄的花蕊,我宁愿相信她是洁白的。缤纷的落英以树干为圆心,在地面铺成一个圆,花团锦簇的圆。再看树上,没有一朵花,只有青青翠翠的绿。槐花步调一致,谢得悲壮。
那个时候乡村生活封闭贫穷,一种灰色的情绪弥漫着乡野,女孩子集体自杀成风。或自沉于水,或服毒自尽,动辄上十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约定,就毅然决然地共赴黄泉!然后给活着的人一个石破天惊的噩耗。汉水不再歌唱,只有呜咽。原野不再迷人,只有哭泣。那是个恐怖的年代,动乱破坏了经济基础,更动摇了生活的秩序。一种漠视生命藐视生命的暗流冲击着一切。自开自谢黯然销魂的槐花,不会是上苍为如花的生命的夭折挂起的挽幛吧?
花自漂零水自流,流走了一个混乱的年月。槐花自开自谢,自美自香,来于自然,归于自然,就跟乡野村姑一样。她们的美是寂寞的,甚至是盲目的。不要谁为她喝彩,不要谁为她写诗,只要你远远的抱以应有的尊重,留给生存的空间,顺其自然,不加以斧铖,放爱一条生路,就等于积了阴德,修了善果。
我曾在《歧视的出口》一文中对农村轻视女性的现象进行了抨击。现实又是怎样的呢?清明过后,我曾到一所小学检查工作,二年级一个班二十名学生,女生三个,男生十七个,一个严重失调的比例。我问了一下校长,其他班的情况怎样,他说大同小异吧。我看见那些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居然想到一种叫做b超的机器,你能说这些孩子有几个不是“超”出来的呢?
春天因为有花而美丽,自然因为有花而收获,世界因为有了女性而变得生动丰富繁衍发展。我不仅爱秋天的果,也爱春天的花。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野的,我们都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本来极其常见的槐树,现在却成了难寻的珍奇,要不是炯,要不是她的瓶子中盛着槐花,我还差点把她忘记了呢。真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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