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水。小树林镀上了一层银辉。
婵娟:还记得吗?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天空中也有一轮金黄色的明月。我俩肩并肩坐在嫩绿的草地上,谈未来和理想,话那些失去了的年华。无形中,你那颗孤独寂寞的心温热了,感动了,你倾诉着心中的苦闷忧愁,你泪流满面,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
今天,我又来了,来寻找我们昔日留下的欢乐,寻找我们初恋的甜蜜。
夜,皓月,树林,草地。风景依然如故,而此刻的你在哪里?
那是一个难忘的盛夏。我坐在成品车间大门口,边吃冰淇淋边等候着新来的伙计们。没想到,新来的人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你。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不由一怔,仿佛灰暗的天空忽然出现一片灿烂的阳光,你夹杂在人群中,朝成品车间大门走来,柳眉、凤眼、鹅蛋脸。一头瀑布似的秀发披在肩后,如果用我们哥们的眼光给你打分的话,绝对九十五分以上。
可是,我们成品车间是全厂最艰苦的地方呀。只要机器一开动,车间里尘土飞扬,热烘烘的烘干机平时呆在里面都不是个滋味,别说酷暑盛夏了。因此厂里年年招临时工,没等收场,大部分都溜了。
连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都吃不消,一个姑娘家能行吗?厂长你也真糊涂,倘若车间完不成任务,挨批评的还不是我这个车间的“头”。
厂长是白找了,他竟然不同意换人,并说是自愿来的。我心里没好气,等着瞧吧,出不了两天,管叫你扛着行李“滚蛋”。
第二天上班,我有意把你安排守烘干机。我说,这活儿是车间最轻松的。只要守在旁边,保证机器正常运转就行了。但是,你却不知道这活儿并不是象我说的那样轻松,车间里虽说是流水线作业,能够用的就那么两台小小的风扇,一直到现在还未安装吸尘器。并且输送接头的地方常常漏电,要时刻清扫。
下班时,我看到满身灰尘的你,用“关心”的口吻问道:吃得消吗?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你始终是那么的尽忠职守。一个月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吭声。但我心里却感到不安,每当我看到满脸灰尘的你,我就感到一阵内疚。
第三个月上班的时候,我调换了你的工种。因为我知道守烘干机毕竟不是姑娘干的活啊!
你很少同人讲话,即使和我见面,也只是笑一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厂里大、小聚会,你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不显眼的角落。以致你来厂里那么久,许多同事都不知道成品车间还藏着一位漂亮姑娘。
中午休息,车间停电时,大家玩牌、下棋,或是一起天南海北闲聊。你却一个人坐在成品箱上,痴迷地啃着小说和杂志。这些不由得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我开始试图接近你,有意找你,帮助你,但是,你的话语总是那么吝啬,对于我的帮助,也仅只是露出感激的目光。
大家说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外星人”,上班,下班,你总是很少说话,走在人群中,你也很少和别人说笑,低着头,默默地步行,仿佛一只孤独的仙鹤。但你还是照你的方式生活着。
那天,你最后一个下班走出车间,我远远地望见你一个人走在淡淡的夕阳里。忽然,你踉跄几步,靠在身旁的一棵梧桐树上。
“怎么啦?”我急忙赶上前,关切地问。
你无力地抬起头,认清是我,淡淡一笑,说:“没什么”。
我放心不下,觉得你今天不同寻常,我有意走进一家商店,悄悄观注着你。
果然不出所料,你离开梧桐树十来步远就摔倒了。
我急忙跑过去,见你已经昏迷过去,背起你,挤开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向医院奔去。
急诊室里,医生告诉我:你女朋友没有其它大问题,只是贫血,营养不良。
我端详着你苍白的脸庞,你正值花季,妙龄的少女,什么原因使得你贫血,营养不良?
天渐渐黑了,你还没有醒来。月亮从天边慢慢爬上天际,清辉透过窗户射进病房。
不知过了多久,你终于醒了!睁着一双凤眼望着我。
我抑制不住心底的欣喜,附在你脸边,问:“你好点了吗?婵娟!”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你点了一下头,露出感激的眼神。
我剥开一个桔子,一瓣瓣地喂你。
你撤除了对我的“警戒”,我们开始交心的谈起来,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你,懂得的知识是那样的多。但你始终不肯谈你自己的事和你的家庭,尽管有几次我把话题往那上面扯,却始终没有成功。
快到晚上十一点了,我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你从床上爬起来说现在已经好了,也要回家,我看了一眼你虚弱的身体,于心不忍没有同意。你看到我固执的目光,便默不做声了。
我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你一眼,你已轻轻的躺下,痴痴地望着我走出房门。
第二天,你准时上班了,见到我,说昨天的事麻烦了,说话时,我看见你的脸上腾起两片从未有过的红晕,说着,你对我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发呆,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之后,你变了,那种淡淡的忧郁,从你的脸上消失了,微笑像初开的花瓣出现在人的腮边,偶尔,我们相视一笑,我分明看见你眸子里闪烁着那样璀璨的星光!
一天下班后,我正东张西望寻你时,你来了。
你对我说,你已经搬到厂里来住了。
又一天,你悄悄塞给我一张电影票。
那天,看完电影《哑姑》,我送你回去经过街心公园时,你说你想进去玩玩。我和你坐在公园一丛小树旁的草地上,你问我哑姑可怜不?我说:尽管可怜,那只不过是编剧们编的,现实生活中不会有那样的事。你反驳我,说现实生活中确有那样的事。我不相信。
你又问我,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关心?我笑了笑说:“不知道,自己也弄不清楚”。你睃我一眼,禁不住“扑嗤”一下笑了。
月亮象一枚镀银的勋章悬在天空。我望着月亮对你说:你的名字取得真好。婵娟!还记得苏东坡的诗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说月亮没什么好,月亮自己不会发光,是一个冷冰冰的物体。是太阳的光和热,才使它射出了光芒!
我取笑你,难怪人们说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外星人,原来是你名字没取好哦。
你痴痴地望着月亮。月光下,你显得格外美丽动人。那刻,我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心在颤抖,狂跳。
我试探着问你: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该怎么办?你答道:这有什么难的,爱的权利是老天爷赋予的,谁也剥夺不了。一个人有爱别人的权力和选择别人爱的权利。
我直视着你的眼睛道:“如果我爱你呢?”你垂下眼皮,躲开我灼热的目光问:“是真心?”我动情地作答:“月亮作证。”
你看着我,眼里流露出爱的焰火。我一把将你揽到怀里,吻你微微颤动的嘴唇……
好一会,你推开我,说我真坏。我朝你作了个鬼脸,盯着你:上帝造就了我的同时便造就了你,让我牵着你的手感谢上帝吧!
风儿吹来,树枝在微微摇摆,夜已深了,公园已是一片漆黑。你幽幽地垂下头说:回去吧!我们的爱情是不会开花结果的。我想问为什么,可你用纤手把我的嘴捂上了。
一年过去了。招来的临时工要全部辞退。厂里开欢送大会时,你把我叫了出来。你说有“秘密”告诉我。
晚上,我们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后我和以往一样送你。到街心公园时我停住脚步,你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拉住我的手说:我们进去坐坐吧。
我坐下来望了一眼天空,问你,今天怎么没有月亮?
你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说你并不是这座小城的人,离这里很远很远,你的家在农村,父亲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去年高中毕业后,别人为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你们那个地方有名的“花花公子”。你不喜欢他可你父亲却答应了这门亲事。
你父亲逼着你同意,因为那“花花公子”家有钱,那“花花公子”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还威胁你说你不同意,就等着瞧他的厉害。因为你父亲已接受了他家的大宗彩礼。你只好忍着泪,悄悄出走。投奔到远方哥哥这里来了。
初到这里,你哥哥待你很好。可是,嫂嫂非常刻薄,加上哥哥是个“气管炎”,没过几天,嫂嫂只没说赶你走的话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你哥便托人弄到我们厂当了一名临时工。
你进厂后,生活十分拮据,前两个月的工资全部跟你嫂嫂“还账”了。你不得不节衣缩食,常常吃不饱,有时候,你哥哥上晚班,你甚至吃不到晚饭。
那天,因为哥哥出差,你没有吃早饭,午饭更不用说。干了一天活的你,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摇摇欲倒了,最后,还是……
你哥哥出差回来,嫂嫂对你态度越来越恶劣,你只好搬到厂里来住。
没想到你本来不平静的生活里,又被我撞了进来,激起了一串串的涟漪。
你后来想通了,生活中不完全是假、恶、丑,还有真、善、美。
你说完后,脸上挂着泪花。
你扭头转向小树林,说今夜就要走了,长期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我把你紧紧地揽到怀里,仿佛只要我一松开你就会飞走似的。你在我怀里,颤抖着说,我们的爱情不会开花结果的。我紧紧地拥着你,我的心底一阵阵绞痛,任凭泪水横飞,淌满脸颊。
你苦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要我送你到火车站去。
空旷的马路上早已没有行人,我们并肩走着,路是那么漫长,步履是那么的沉重。当我小心地问你地址时,你固执地摇了摇头。
火车已经进站,你要走了!
你把车窗打开,伸出头来,还是跟我开始见到你时一样柳眉、凤眼,只是鹅蛋形的脸庞比以往消瘦多了。
火车已徐徐启动,我的眼睛已被泪水模糊。火车开动了,我追着飞逝的车窗朝你挥动着手呼喊,“婵娟,婵娟……”
婵娟,今夜,你在哪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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