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大灾,六一、六二年连续两年的休学,十岁多点的我还得帮助家里减轻负担。于是,我热天编草帽,冷天卖红苕片儿。当然,家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干,除了四妹那时太小了不能干外,哥哥、三妹放学回家也是要自觉地理着干的。这应了后来文革中样板戏里的一句唱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编草帽是有季节性的。一般都在小麦收获以后,到绵绵秋雨之前。这是因为草帽只为了遮阳,它是遭不住雨淋的。雨淋除了使雪白的草帽变得象患了肝炎那样的焦黄外,还会使草帽被淋垮架。到那时,这顶草帽也就寿中正寝了。正因为如此,草帽年年都有人买。当然也就有象我们这样的编草帽卖的了。
那时,我们川南编的草帽,还不是只编出草辫子,用缝纫机一圈一圈地打好,再压成所卖的草帽。这样当然就工序简单多了,也快多了。我们那时编的草帽,要编帽沿或叫帽盘,编帽托、帽托面,编帽盔也叫帽顶,还要编盖顶的帽花。这些都编好后,也得经过压制成形,还要用手工缝合在一起,才成一顶草帽。
若要草帽好,工程少不了。更重要的还在技巧。技巧的高低,又在于人动脑筋思考。
我们几姊妹编草帽,都是在在母亲的指导下开始的。刚开始学编草帽时,既编不快,也编不好,更不要想盖市了。别看这是轻省活,不累人,但整日地坐在矮椅儿上,俯在吃饭坐的高板凳上用手编织,那可是很考验人的耐心的。整日的左手拈起麦草,右手压上麦草,即使是机械运动,也是很烦人的。整日地用手指拈起压上麦草,即使麦草是用滚烫的开水泡软了的,经常用的那几个指拇儿,一开始都要打起泡。只有到这些泡变成了茧巴才不再感到疼痛。到手指拇儿打起茧巴时,编草帽的速度也加快了,编的草帽也越来越好。
刚开始编的草帽,不是帽盘不圆,就是帽顶是歪的,这样的草帽当然卖不起价,只能贱卖。
怎样才能编出好的草帽特别是盖市草帽呢?我这里套用一句理发的联语“莫道是手工(疵须)小技;却原本顶上功夫”,这就是,每一道工序都必须把好关,都必须保证质量。哪一道工序出了问题,都会影响所编出的草帽质量。
买来的麦草都是长短粗细不一的。首先得经过挑选,各派用场。粗短的编帽托,细短的编帽托面,中样子的编帽盘,细长的编帽顶。即便麦草挑选过了,编的时候压草还须均匀。特别是帽盘和帽顶是最考手艺的,弄不好就造成帽盘不圆,或帽顶是歪的。编帽盘和帽顶,除了压草均匀外,关键在于越编到里边越要收紧,这样帽盘才既圆又好压平,帽顶才不歪。还有最关键的是帽圈衔接。因为我们无论是编帽盘还是帽顶以及帽托帽托面,都是按长条来编织的,当够了帽圈的长度,就要衔接成圆圈;这衔接,如果一开始在起头时压草不均匀或是在编织时编的宽窄首尾不一,而又硬去衔接,那帽圈肯定不圆,如是帽顶,肯定是歪的。如要保证质量,就只有拆一段重压草、重编。这样的返工,在刚学编时是难免的。如果不返工,那编出来的草帽就只能是贱卖品了。我们当然会选择返工。几经反复,也就从中悟出了编织的技巧来。
就这样,很快我们就编出了盖市草帽。卖出了全市最高价——五元一顶。按开始我们一天只能编一顶的速度要不了十天就能赶上父亲的工资了。当然这还未扣除成本。但仍然是令人鼓舞的。后来我们一天能编两顶,而且越来越好。我还记得,刚开始,我们的草帽拿到市场上去卖时,只找那些旮旯,真有点怕见人;后来我们卖草帽,偏偏挑大家都在卖草帽的中心,就是要在货比货中显出我们草帽的美好来。
编草帽的全过程,没有亲身经历,那真是难以想象的。象编草帽时需要一左一右压两砣石头(使帽圈逐渐成圆形),那是我们亲自到淯江河里去拣回来的扁圆光滑的鹅卵石,右边的稍小点,经常要用来磨平磨光所编的草帽。象帽托和帽托面怎样挤压成型,刚开始学做时,母亲很动了一番脑筋。从用鱼碗口挤压到做成脑袋大小专门的矮桶状木圈,再用一个圆形的甑朼子似的木板,把帽托和帽托面硬压进那木圈里挤压成型,这些简易工具的使用,我们要不是亲自参与,肯定是写不出来的。比如,我就没有亲身体验过将帽盘、帽托、帽托面、帽顶、帽花缝合为一体,真正成为一顶帽子的过程,这我就写不出来了。这些都是母亲一脚一手,一针一线缝合的。我只看见母亲对我们编出的半成品做了很多弥补工作,象帽托、帽托面与帽顶的搭配做了巧妙的调换,象帽顶的甏大使之与帽托帽托面能缝合在一起等。可以说,没有母亲发明了挤压帽托和帽托面成型的工具,没有母亲最后缝合把关,我们是编不出盖市草帽的。
还有一道工序,就是熏白。这就象给草帽穿衣服,增添卖像。这道工序也是母亲个人包了。这过程是用硫黄点燃用其烟子把草帽熏白的。母亲是用装衣服的两个大闶柜装上草帽熏的。母亲总是在临赶场的前一夜到屋后的小楼上去熏草帽,第二天,我们只看见一顶顶雪白的草帽从后楼上拿下来,还带着硫黄的气味。后来我们才知道,硫黄烟子是有毒的。难怪母亲不让我们去做!可母亲那时却说,这样的事,我还不放心你们做呢。草帽烧了事小,烧了房子可不得了!
-全文完-
▷ 进入渔歌唱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