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不起眼的事,别人并不在意,却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记忆里。年幼时,大人忙年时那浓烈香甜的年味,就是其中之一。它虽越飘越远,却始终不肯轻易散去。每当又匆匆忙忙过完一个年闲暇下来,记忆中的年味就肆无忌惮喷薄而来,三十多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我又成了烀肉锅边那个馋得直流口水的小孩子,承欢在父母的膝下。
--题记
闲出来长长的年
我们东北的原住农民,旧历的节日都讲究,春节更是相当讲究。和这里冬季恶劣的气候密切相关。
每年从十一月初寒冷的北风冻结了山川大地,到来年四月初温暖的春风吹化了江河冻土,期间是长达半年的结冰期。在这地冻天寒的六个月里,再勤快的农民也修理不动地球,被迫休息,形成长长的农闲期。
80年以前,贫穷的中国农民都还没有电视、报纸看,连半导体收音机也不普及。露天电影也极其稀少,一年最多能看上三、四回。放电影时,邻村的人都挣着来饱眼福,本村的人更跟过大年一样奔走相告。象我奶奶和妈妈的娘家那样不太偏远的乡下和外界的纽带有二:一是离村不远的由寂寞通向繁华稀稀拉拉有大汽车经过的公里;再就是生产队的大喇叭。以农民当时的收入城里一年去一两次就足够了,平时买个针头线脑的供销社就解决了。这样一来,喇叭的作用就非同小可。各村的喇叭每天中午和傍晚都准时响半个小时。中午一般是转播一些重要的新闻,傍晚播放些和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大队里的通知什么的,无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就放两首雄赳赳气昂昂的革命歌曲了事。
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修理半年有余地球的农民,已经被繁重的体力劳动锻炼得身强力壮勤劳勇敢。突然要他们光吃饭不干活,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适应不来。
勤快的人总闲不住。他们仍然日出而起,男的打扫房前屋后,女人麻利的准备早饭。吃了早饭,男人背上粪筐去长长的公路上拣马牛羊的粪便。傍晚回家时突然老去几十岁一样哈气霜白了眉毛胡子和狗屁帽子前脸儿的毛,身后背着的是沉甸甸满满的一筐农家肥。既活动了筋骨,也积攒了来年种地的肥料。一个冬天熬下来,也为下年的丰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女人们在家洗洗涮涮,照顾一家老小。没特别的事,他们通常日落而息。先是节省灯油,后来是省电,总归是省些钱。
懒散的人借天寒出不了门,闲着。
在这漫长的闲散里,慢慢衍生出两个毒瘤:耍钱(赌博)和搞破鞋(婚外情)。
闲人中喜欢投机取巧不劳而获的就聚众赌钱·专窜罗些牌技不如自己家里有些钱财的来玩。通常让他们先赢一点,给一点甜头尝。那些人得了便宜的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识不破其中的玄机,既然能赢自然想再赢,输了也直迷不悔拼命想翻本。妈妈和媳妇的劝说都只当耳旁风,久而久之,堵落了本不厚实的家。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孤家寡人行之影单。
从文革后期开始,乡下小赌的风气一直很盛。不光男人赌,女赌徒也不少。开始听说乡下女人也赌钱,吃惊非常并不信。后来我熟悉的人里有之,才不得不信。
我一个亲叔伯婶子,家里家外地下炕上的活计样样行,侍侯庄稼也不赖。人也开朗大方,待人也好。唯一的缺点是喜欢赌,但不嗜赌。只要没什么紧活要做,手里又有几块闲钱,心就长草,手心也发痒,迷了魔了顺尿道也得去“砸一锅”。钱输完了,心里的草也死了,再回家继续做好媳妇。省吃俭用再攒下点钱,想着法又跑去输了。嫁来二十多年了,一直如此。我那脾气暴躁婚前光笑话别人管不了老婆的叔叔既没拔了她的赌根,也没因此休了她。
我唯一的姨,年轻时就喜欢管事。在自己家里一手遮天不说,半个屯子的婚丧嫁娶大事小情她都被请着出面张罗,我们背后都叫她“事姨”。三个机灵的儿女都给盖房子结婚分家另过,只留老实的大媳妇在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侍侯着,享不够的福。谁知她竟越来越迷恋看纸牌(也没有大输赢)。腿脚利索时,有时有晌地去凑别人家的局。不利索时,竟然把局子拉到自家来。她家里人都怕她没人敢反对,我们好多亲戚为此都再不登她家的门,也没板住她。现在七十多了,一上牌,又是秧歌又是戏的什么毛病没有;下了牌桌,呲牙咧嘴哪都疼。年年她过生日时我妈去,她也答应我妈过生时来。日子到了,车也停门口,哪怕压箱底多年出远门才上身的衣服都穿戴齐整了,只要三个老牌友一露面,保准食言。周而复始年年依旧。据妈妈说:她现在身体差了,自己看不动了,但牌局没撤,说是为了一局一天抽三块钱的红利(其实她家一点不困难)。聪明一世的她就贪这小便宜,吃了大亏,孙男弟女的没一个有文化的,她家没出一个职业赌徒已经万幸了。
也有不明事理的妈妈用赌惯儿子的。看不得喜欢赌的儿子没钱耍而耷拉着脑袋,现借几块钱也得让孩子高兴。一来二去,赌棍培养成了,再想板来不及了。
据老人说,解放前,乡下有赌输房子输地,还有输孩子输老婆的。解放后也有输如花似玉的女儿的。
就是这些老老少少的牌迷,成就了乡下轰轰烈烈的赌业。
改革开放后,许多人都外出挣钱了,情况好转了些,但依然没杜绝。
同样懒散而不赌的人就走东家串西家,扯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有好色之徒和邻家长相并不出众的媳妇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凑巧那媳妇也是个轻薄的身子。两个人嘴里扯着带色的手脚就不老实了,逮个无人的空就能越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没为。丑事一旦败露,受害方或者为了孩子、面子、不容易才过起来的日子、再娶媳妇难、进出一家门不易而忍气吞声了;或是个莽汉,发现自己并不中意的妻偷了人,一怒之下砸了奸夫家的,最后还是舍不下也舍不起糟糠而打掉牙往肚里咽赔仇人的损失。这些人脸皮又厚极,连兔子都不如,外边的总不如家里的方便顺手,常常就有姐夫和小舅子媳妇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住在一个屋檐下,捅破了这层纸还能将就着过的也不在少数。肯忍绿帽子的男人多是窝囊废,但忍气吞声的媳妇们,却多是过日子的好手,你不得不恨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总之在乡下因此事离婚的少之又少。
乡下女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首先和男女比例失调休戚关系。乡下一直流传着“有剩男,没有剩女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乡下的许多没什么缺陷老实吧唧的小伙子,不明不白地就打了一背子的光棍。再不济的女人,也都出嫁了,连傻女弱智都没剩下。应了那句“有媳妇总比没有强”。其次和乡下娶媳妇难有关。越穷的地方娶媳妇越贵,那么金贵的媳妇,一般的事是休不得的。
乡邻们对此等恬不知耻之事都见惯不怪熟视无睹。他们反倒极力笑话那些没碍着谁的未婚先孕的,造了些“五月鲜(先)”“七月头”之类的嗑去休红那些嫩皮嫩脸并没碍谁事的年轻人的脸。
那些没做什么过格事的正派男女,这里不乏活动心眼“有贼心没贼胆”的,也终究极闲无聊。其中有文化的,自以为是文化人和淳朴的乡亲们早已格格不入。他们就只有对着家里仅有的带字的日历发呆。相看的时间长了,就把这半本日历来回翻得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长时间钻研着把农闲期农历大大小小的节日的来龙去脉研究透了。在他们的怂恿下,百无聊赖的人们也就把这些节日格外重视起来。
春节这样辞旧迎新的大日子更是重中之重,自然被诠释得异常热烈而隆重出场。我们这里的春节不但轰轰烈烈,还出奇地长。从吃完粘乎热腾腾的腊八粥开始张罗,小年是序曲,年三十是高[chao],正月十五是次高[chao],然后开始回落,正月二十五填仓节是回潮中的小波澜,二月二龙抬头啃完猪头热闹的年才悄然收场。前前后后持续差不多有两个月之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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