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八月午时，随着众人哇的一下震天的哭声，我的养母便去了。都说她去了个叫天堂的地方，是因为众人都说是她积德造来的福。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所以她和我的生母并没有什么意义上的区别。我只静静地看着别人流着我的眼泪。那厚厚一大串纸钱随风起起伏伏，呜呜咽咽，那条被母亲养的肥壮的老黄狗烦躁的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它和我一样有着没有眼泪的悲痛。我那个老年痴呆的姥姥，仿佛也感到家里出了什么事，惶恐地睁着乌突突的眼睛，挣扎着往起坐，不太清晰的喊着：“翠儿！”“翠儿！”她已经痴呆多少年了，谁都不认识，但唯一每天能叫着的就是我母亲的名字，当然我指的是养母，这也是一对没有血缘的母女，看看我的家庭组合，让人带着惊诧带着好奇或远或近的观看，看着这个特殊的家庭是怎么真切而幸福的度过着，这么些年亲眼目睹着家里的那个女主人顽强地建设着这个并不富有却倾注爱的家庭。当然家里最大的功臣是我的养母，这不是哪个女人都能做到的，我想我不过于详细介绍我的家庭你们也能猜出大体的逻辑关系。如今她去了，那么苍白又那么真实地闭上了她慈爱的眼睛。我仿佛在经历着别人的故事，似乎这些事情离我是那么遥远，生命是个可怜的弱体，劳碌一生却只换回几张纸钱买得在天堂好好歇息的安慰。可天堂里有女儿在爱你吗?我的爱在扩大，悲痛无限延伸，而曾有的美好愿望和理想却只成了透视的角度，我只看到的是凝固在远方看不见的点。。。。。，我知道，生活打这以后就开始了我那不太成文的杜撰。

养母去后的几天内，我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我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艰难地流淌，似乎身体那大部分水分突然蒸发了，眼睛干涩的要命。以至于小镇里的人说：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那个好心的女人的病死连这些一点亲属瓜葛都谈不上的人都要落泪，可我这个被含辛茹苦养大的如花的姑娘，连个泪疙瘩都没掉。为此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去悲痛，可还是没有眼泪。我寂静的没有声响。仿佛那个对母亲充满眷爱的自己正在怀疑的审视这个生活中那个也叫做我的赝品。我那个没有任何血缘的的哥哥一直搂着脸色苍白如同虚脱的我，说好妹妹，别难过，还有哥在呢，哥会让你以后的生活依然幸福。哥是养母带来的，这个从小到大就一直勇猛地保护着我这个妹妹的哥哥如今已经是一名大三的学生。他长我五岁，是个疼爱我极佳的好哥哥，想来我也是前世做了什么善事，不成规则的家庭组合，我一样充满着爱与欢乐。　已经成了家的姐姐怕我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就一直留下来陪我。她说我知道你此时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难过，说我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有泪都是在心中流的。说的像男儿，有点悲壮。姐姐最理解我了。她诱导我说，哭出来吧，母亲去了，爱还在。我终于放声大哭，在只有姐姐的时候抱着养母的相片。那年我刚好19岁，还有大半年就高中毕业了。

之后在课堂上，我便楞楞的盯着老师的嘴唇，我什么都听不见，觉得唇语似乎是个很难的东西。不过，我并没有失聪，只是我的想法在九宵之外，我开始想上学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偶尔也能感觉到邻桌的那个家伙向我放着强电流，男生的眉眼像发了霉的馒头，不惹人多看一眼。放学的铃声响得让人心花怒放，诠释人获自由得解放时我看不过如此。执着的家伙仍追出来关切的问我，还好吧，想开点。

回到家，小外甥正在哭闹，说什么也非要回他的家，你看，外甥是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他也没能例外，我想把帝国主义赶走，尽管我从来都那么对他疼爱。还是大吼了一声，他惊奇地张这大眼睛许久，之后迅速地冲到里屋收拾他的小包裹，似乎终于找到了个可以离开的重要的理由。姐大声训斥外甥，说没长心，也劝我别怪他太小。我笑笑说，我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吗，只是当小姨的教训一下他爱哭闹的毛病，男子汉总哭咧咧的，长大了怎么办，再说你也该回去了。家里那么多事。姐说要不你和姥回我那吧，家里这下就剩你和姥姥了，她还得让人照顾，我这心理难过的很，你还小啊。我说得了，你一家又老又小的，够你忙的了，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我都１9了，法律白纸黑字威严地写着已经成人了。也能照顾自己了。姥姥怎么着也和我是个伴，我也能伺候好她，咱妈身体那么不好，不也把咱们都拉扯大了吗，姥姥不也被她伺候的干干净净的吗。姐姐笑了，她说我知道你的脾气。之后姐姐回家了，小外甥没有任何眷恋地头也不回地飞速地奔出我家的大门。哥哥也返校了，他说妹在家乖，寒假哥回来陪你，他仍把我当成小孩子。他仍每年给人做家教回寄钱回来，让妈给我存着留我上大学的用。剩下孤零零的我，落寞和悲哀搅噬着我，我想，我的人生该写一个强字了。看着痴呆的老太太　陌生而惶恐的看着我，又巡视着屋子的周围，“翠！”“翠”！我抚摩她的脑袋说，孩子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感觉自己俨然已经成了大人，而且是个飞速的过程。

之后的日子我艰难而又笨拙地学做着家务，照顾着姥姥，我成了一家之主。我累，很累，我从原来住宿改成了通勤，每天坐车从家到学校往返四趟，我深深地体会到我那伟大而又善良的养母拖着重病的身体这么多年的艰辛，我爱她，我很想她。我的心只有疼痛来形容。车上一部小黑白电视正演着一部关于母亲的影片，是一部有些老了一点的电影，所以车上的人仍在颠簸中疲倦地斜在座位上打盹，闲聊，偶尔被电视里的某个画面撩一下眼皮，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是啊，这里的母亲只是文人虚拟的作品和导演精心的策划，可我仍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受着我的经历，流着我自己的眼泪。中途有两为老太太上车，我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更象我母亲的那个，仿佛这样我的心会好过一些。

我开始有了放弃学业的想法，尽管母亲已经在去世之前就拼命地把我上大学的费用都凑好了，在她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仍不停的劳碌着，为着我日后做了精心的安排。在她快闭上眼睛那一刻，她仍赚着哥的手让他以后照顾我，她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支撑到看到我拿着大学入取通知书的那天，说，等我考取大学的那天给她的坟头烧两张纸，告诉她一声，她这心才能安生啊。这个可亲可敬的母亲，一辈子的生活就是为了儿女，她何曾为自己想过。不知为什么，我的泪总在夜间流。我鄙弃不中孝的儿女，可是我却在真实的生活面前不支地跪下了一条软弱的腿，我在想我的思想是该就势瘫痪，还是该凭借个竹竿什么的艰难的站起来。我又提前一节课出了校门，天上下着雨，很凉，我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个哥们怎么说来着：狂风和暴雨是属于政治家的，她带有一股强烈的总结性/煽动性和批判性。而绵绵细雨的沙润声是属于艺术家的，它给人一种遥遥无期的绝望和激情。那我想，太凉又太涩的雨是属于我的，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里，幻觉也总是飘飘渺渺，混杂着尖锐的伤感，刺到我肉体深处，未来离我太远了。。。。。。

实际上我辍学仅仅维持了不到四天，当然是瞒着哥哥和姐姐给自己一个试用期。消息像小巷拐弯深处被不小心砸烂的什么坛子，对于不同的人闻有着不同的味道。竟有大脚的媒婆来提亲，说是乡长的儿子，上学的时光都奉献给了电脑游戏这事业，所以初中就毕业不念了，但家里富有，那小子一般的姑娘都看不上，惟独看上我了，说上初中的时候就对我情有独钟，我努力的回想初中的日子，终于在媒婆的启发下想起了那个脑袋上三道杠勇领潮流新时尚的家伙。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已经干瘪的没有一点水分的老女人竟然有如此一张伶俐的薄嘴，似乎我若是一嫁过去就会如同一个苦命的孤儿突然掉进了一个蜜罐，被泡的混身冒蜜。她还说，如果你喜欢有文化的人呢，我这也有人选，是个会写作的，你看我还有信件呢，没想到她为了这事还准备的如此充分，费了不少心。打开信，赫然几行字让我哭小不得，信上说：

（“看过你的照片，娇袭病若如黛玉，却美丽可人，听过你的生活和经历，对你又生怜惜之意，我的年龄虽然比你大许多，但是想当年林肯当选总统的时候，有人不服，问老家伙为凭什么能当选，林肯说：一是对美国人民深深的爱，二是永远坚持性交，说明我永远不会衰老。”）

我为此还打了冷颤，心在想，或许他不是个文人，只是个才人，呵呵，该是个歪才或者什么邪才。媒婆喋不休地介绍着，问我更中意哪一个，而我此时的心里，竟满脑袋里转着趁人之威这几个词，很烂，真的。邻居家那个瘦骨伶仃的孩子趴在我家窗户外张望嬉笑，像一枝缺乏光照和水分的纤细的麦穗在晚风里摇晃着大脑袋窥视着被恶狼巡视的猎物。我只是微笑着对媒婆说，很抱歉，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媒婆走出了我的院子还怨气地嘟囔着：没味儿还放什么风，瘦的像麻杆，连点肉没有，一副没福相。呸！

望着她小扭着出了大门，我的心不知道什么感觉。我既不是一株圣洁素净出污泥独不染的怒放的荷花，寻求在惊世骇俗的高雅中傲慢地孤芳自赏，喈叹尘事的大劣大俗；也不是那种安心颓废放纵自己，故意回避过去的和正在发生着的现实，沉溺于得过且过的生活之中。算了，人活着的时候总问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其实活者本身就赋予了一种意义，未来是什么样子的，那是未来的事情，只要明天不为今天而后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我深吸了一口气，捶了两下胸，宛若挺起胸膛的男儿。我想把悲伤的记忆埋没在墓里让它永远的睡去不再复苏，提醒自己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日子要自自然然，充充实实，不让自己的生活在无休止的悲伤中真实而虚构地蔓延，让谋杀希望的怯懦在满目荒凉里伸展。。。。。。

我拿起电话打给哥哥：“哥，有人想娶我。”

哥哥惊默了两秒钟之后说：“你的后辈子，只有哥照顾你才幸福，哥现在为了你正在努力地奋斗呢，乖，快去上学。”

我放下电话，微笑着流泪。对那个老小孩说：“乖，咱们加油！“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4-21　11:13:09修改过　

-全文完-